“上课。”
叶莲娜仍旧一袭黑裙，俊俏的面容看不出任何情感波动，她站在讲台最边缘，倚靠墙壁，双腿交叉，单手举着破旧的笔记本，没有语气的念出这两个字。
“起立。”黛芙妮起身前微微向后推开椅子，以免发出毫不优雅的椅子腿摩擦地板的嘈杂声音。
其余五位少女也伴随着滋滋啦啦的噪声均站起身来。
“老师好。”
“请坐。”
叶莲娜目光一直在手中的笔记本上，没在意讲台下的少女们是否坐好，坐好后有没有乖乖听课，她自顾自的左手往讲台指去，微微挑动食指，粉笔便浮到半空，在黑板留下工整的板书。
从小受到优等教育的黛芙妮左手撑着脸颊，眼睛猛然放大。
“这是…？”
她在保持脑袋角度不变的情况下向身旁瞟去，发现优等生的艾薇正奋笔疾书，将黑板上一行行的公式抄写在笔记本，时不时停下冥思苦想一会儿。
而另一侧的悠兰达，则尝试用指肚找到铅笔的平衡点，她沉浸在课堂小动作中。
前三排的三位少女，对课本不感兴趣的莉莉安早就小鸡啄米般的点起头来，但现在才早晨第一节课。
露缇则不急不慢的写写停停，看来是对内容完全不感兴趣，只是做做样子。
尤利娅目光紧紧的跟随那根粉笔，乍看像是认真思考黑板题目，实际在思考叶莲娜体内能量究竟有多大，这根粉笔是由什么术式运转的原理。
粉笔停，艾薇的笔也放在桌面，她不由自主的和黛芙妮对视一眼。
叶莲娜全程一句话没说。
六位孩子中有三位已经发觉她写在黑板上复杂又繁琐，却精巧绝伦，宛若天成的公式内容代表的意义。
“这是将元素力公式化的法则，简单到跟数学上两点间确定一条直线差不多。”叶莲娜翻动笔记本书页，轻声念叨。
这下就连研究机械术式的异国少女和假装努力满脑子撒丫子在牧场奔跑的少女都完全惊讶。
紫发少女陷入深思，她在努力的把这位面无表情，对魔法技艺掌握到炉火纯青的年轻老师和过世母亲口中那位天真无邪，笑颜如花的少女结合起来。
“母亲说…欠了叶莲娜·德温特很大的人情，这份人情究竟为何，能让她改变成这幅样子？”露缇幅度很轻的摇摇脑袋，把里面的胡思乱想都甩出去，开始一字不差的抄写黑板上的公式。
叶莲娜这句话已经完全明确一件事。
她将抽象的，许多学者奋斗一辈子都搞不明白的问题，简单到用数学符号就能表达的一清二楚。
叶莲娜没有在乎观众们的小心思，她正冥思苦想，试图从笔记本中，曾经的经验找出关于一切时间暂停导致出现差错的蛛丝马迹。
然而，她也不过从打败魔王之后短短几十年才成功掌握这项技能，从第一次颤抖笔迹和满目文字的欢欣雀跃，到后期见怪不怪，将这神迹当成避免战斗亦或是普普通通的一招制敌的随手技能使用，完全没有对受术者的后续日常描述。
毕竟除了她和几位尚在人世的亲昵好友，以及在座的六位学生，见过这项技能的人都命丧黄泉。
她轻声叹息，合上书本。
“抄完了吗？”收拾心情，毕竟面对台下的六位受害者，她也不好说什么，若是造成恐慌，事态可能真的不受控制。
六位少女停下笔，不约而同的点头。
“这节课你们需要的只有理解这些公式的作用，今天提前下课，你们可以去训练场中尝试应用，不要心急，这些内容按照常理你们这个水平根本接触不到，所以，先尝试印在脑子里，以及，绝对不许外传。”叶莲娜微微点头，她觉得自己圆场真的很不错。
总不能说自己还没看明白新式课本的内容，给她们上水课呢？
到时候几封投诉信就够她再次在老友面前颜面尽失。
几位少女面面相觑，她们无法理解为何老师今天话语如此之多，还带上关切的味道。
难不成之前理解错了？这位莫名其妙的老师其实是内热外冷类型的？
黛芙妮和艾薇两位好友心有灵犀的对视一眼，随后不约而同的露出微笑。
悠兰达眨巴眨巴眼睛，开始思考中午要吃什么，以及下午该如何混过训练找个借口回宿舍休息。
莉莉安正在笔记本画各种抽象派艺术家都得赞赏孺子可教的动物，不仔细看好像圆滚滚的土豆上插了四根火柴棍，眼神愚钝的异形占据整张白纸。
露缇如往常般低下脑袋，望着墨迹尚未干涸的娟秀花体字，在内心里激烈搏斗，她能想到的人只有同为勇者后裔的赛琳娜，与学院里最年轻的魔法系教授梅兰妮，但此刻去会不会太多管闲事？若是被发现了又该如何收场？
尤利娅单手撑着俊俏的下巴颏，眉眼里满是赞许和算计，红色瞳孔中倒映着叶莲娜波澜不惊，优雅挺拔的身影，另一只手在桌面上不断敲击…
少女们各怀心思之时，宣告午休的钟声响起，她们在座位舒展充满青春活力的僵硬身躯，随着叶莲娜一句淡淡的“下课”，或前或后的站起来，走出教室。
一如既往，最后一位走出教室的是露缇，她总会等待老师和同学都走出段距离后才离开教室，避免和她们有过多的接触。
直到叶莲娜的到来，习惯才开始改变，毕竟这位老师能读书读到痴迷，没有听到下课钟声。
而现在，老师正双手背在身后，靠在墙边，低头紧盯自己鞋面，镀金银眸失去光亮，看来已经陷入颅内宇宙，无法感知到现实的存在。
露缇沉默思考片刻，决定离开。
“露缇。”
一句清脆简短的声音让她僵在原地，肩膀不由自主的颤抖。
她强迫自己扭过僵硬的脖子，关节恐惧到都能听见咔哒咔哒的响声，好似没有上油的活页般难听。
“去找梅兰妮吧，她会为你指点今天课上的迷津。”叶莲娜仍旧低头望着鞋尖，她说话的幅度很小，甚至都看不出嘴角动作。
露缇缓缓点头，她终于控制住情绪，抱着书本，面对着老师。
“还有。”
露缇闻声抬起头来，正午的阳光透过窗外树林投射出版块光影，洒满这位不称职的老师全身。
“我很抱歉，没能出席你母亲的葬礼。”叶莲娜说完话，对少女挥挥手，她仿佛放下什么般，深深地呼出气体，本就不丰满的胸脯更加平坦，挺拔的身姿也塌下去不少，这让这位活了几十年的魔法师，显得符合岁数般的衰老。
“没什么…”露缇轻轻摇摇脑袋。
“母亲在临终前是被劳伦斯院长和她的女儿，以及另一位不知名的阿姨陪伴着的，走的时候笑的很开心…虽然念叨老师您，但也说理解呢。”露缇怯生生的说完，习惯性的观察叶莲娜的表情，然而除去冰封湖水般的面容，她什么也没看出来。
叶莲娜沉默许久，微微点头，露缇便鞠躬后离开教室。
“凯·劳伦斯。”
露缇伸出右拳，将食指伸直。
“立花橘。”
随后是中指。
“雷娅·冯·霍恩布洛尔”
无名指。
“叶莲娜·德温特。”
小指。
“约书翰·史都雷平。”
只剩下拇指还困于掌心，她费劲好大力气才将其伸直，这五指并拢成巴掌，她望着掌纹沉默许久，才伸进虚空，掏出怀表抚摸盖子。
五位曾经的救世主只剩三位，而这三位深入简出，大概不会还有人知道她们活着。
一位是长生种，而另一位呢？
若这二位死去，当年的秘密也将深埋于地下。
叶莲娜脸上扬起苦笑，异常明显，这是许多年不曾露出来的表情。
她撕开空间裂隙，迈入其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空无一人的教室，显得格外安静，宁静的有些让人心神不安，或许是和日常的喧闹形成对比吧。
一只银狐，从敞开的窗口中跃入，蹲在讲台之上，鼻翼小心地闻嗅着。
她的眼神充满疑惑和不解，像一只猫般伸出前爪舔舐，随后张开尖嘴，打个哈欠，毛茸茸的尾巴当成被子，蜷缩起身体，在叶莲娜刚才站着的地方舒舒服服盘成一团。
空气里弥漫着阳光和树叶的味道。
窗外除了鸟鸣蝉叫外，无人惊扰这只狐狸。
直到脚步声出现在这个世界不应该存在人的走廊中，离狐狸盘踞的讲台越来越近。
凯身穿一件朴素但不简朴的长裙，双眸好似没睡醒般虚眯着，她脚步混乱，身体摇摆跌跌撞撞的走着，但每次惊险的被绊到或是掌握不住平衡之时，都能有惊无险的稳住身体。
她随意的坐在椅子，趴在课桌，小小的喊声再起。
睡梦中，凯看到一位背对着自己的银发少女，正盘腿席地而坐，手中举着一支长长的烟袋锅冒着青烟。
“琳·库伯，没有打招呼就离职的老师，今天找我有什么事情呢？”凯双臂环胸，低头注视着少女。
“诶呀~别那么见外嘛，凯学院长。”少女咯咯轻笑，她左胳膊从上方看能看到是正在支撑下颚。
“所以，找我来到底为何，要保持睡眠姿态比真正睡眠可要花不少力气。”凯没好气的说道，四周一片灰暗暗，雾蒙蒙的景象，虽然是在蒙景中这令她也不寒而栗。
“嗯…我是来警告你的，不要让她摄入过多情感，灰域最近有点，不安分。”琳站起身，仍背对着凯，她的小脑袋被一大团烟雾所笼罩。
“这是约书翰的决定，我觉得他的决定没错，所以也打算无条件信任他。”凯仍旧保持高姿态，希望能压到对方。
琳·库伯沉默了。
她微微转过脑袋，吧唧吧唧啜着烟嘴，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失望眼神望着学院长。
“我会监视她。”
周围一切猛然散去。
凯睁开眼睛，甩甩被压麻的胳膊。
太阳已经褪去光辉，只余轻柔月光朦胧的照耀一切，狐狸早就消失不见。
她好久没睡如此之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