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旁高立着墙壁一样直顶天花板的书架，在不算宽敞的过道内，想要保持礼仪性的交际距离，海薇却不断向朗诺接近。
“你，在这里做什么。”
“回大小姐，如你所见，正在整理书册......”
“半夜，在打扫书库？”
换做是别人提问，朗诺当然可以照着平日里「还有些清理没有做完」来搪塞过去，毕竟是孩子一般也不会被追究。
然而面对眼前的大小姐，直觉告诉朗诺，她可不是能轻易就被糊弄过去的主。
距离一再靠近，直至大小姐把杂役少年整个人的背都逼至紧贴到书架上，甚至于两人互相之间都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你，不是单纯的杂役。”
只不过在眨眼的时间里稍有迟疑，像是看破了朗诺内心里的犹豫，海薇暗淡无神的冷眼微微睁大。
“下人不会如此讲究地遣词用句，态度也绝对不会熟练自然地做到谦礼而不卑逊。不仅不唐突慌张，还机敏过人——杂役家仆里不会有你这样的人。”
“呃......”
她......算是在夸奖我吗？
说不出为什么，被这样讲朗诺反而有些不安。
“虽然穿着的确实是杂役家仆的衣服，但你，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半夜逗留在书库，你，想要做什么？潜入宅邸的间谍，还是说另有所图？”
表现从容，讲究周到得体的礼仪，没想到竟然起了反作用，被大小姐当做了巧言令色心怀不轨的刻意表演。
朗诺自感失算。
只能感叹不愧是贵族家的大小姐，学识教育就是不一样，没那么容易被人哄骗。
——不对，我也没想要恶意欺瞒她啦。
面对海薇的质问，被双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眼睛看着，朗诺仿佛有种灵魂都要被吸入她那深邃目光中的感觉。
找其他借口——不仅无法令她信服，而且会更进一步增加大小姐内心中对自己的反感吧。
要想继续待在城堡庭院里，为了以后还能安然地查阅利用书籍资源，现在惹恼这位大小姐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眼下要是被当成偷书倒卖的家贼，不但会被赶出去，同时也会给对自己照顾有加的汉考克大哥带去麻烦。
朗诺索性拿出名为真诚的必杀技，实话实说：
“非、非常抱歉，我真的是管理书库的杂役，我很喜欢学习，因为想要找书看所以这么晚还待在这里，绝对没有别的意图。”
“找书......”
海薇又开始重复念叨着，似乎是在验证杂役少年有没有说谎。
看到细长的睫毛随着海蓝宝石般的双眸眨眼而有所颤动，似乎是大小姐相信这一说法的信号，朗诺稍稍松一口气。
“你，在找跟魔法有关的，书。”
“啊...嗯。”
朗诺如实点头，这时候海薇已经从他先前挑出来放到一边的书中，随意地抽出一本拿到手里。
略略翻阅，她再次抬头，目光中带着审讯嫌犯似的严厉，盯着朗诺的脸。
“你，能看懂？”
“有自己学过认字。”
“魔法，不是认字就能理解的力量。”
海薇上下点头，从头到脚地上下打量着朗诺。
“你，说「学习」...想要学习魔法。”
严格来说不算吧——朗诺纠结着该点头还是摇头。
似乎是把少年模棱两可的态度，当做了羞于启齿的默认，大小姐接着问：
“你，为什么想要学习魔法。”
朗诺有些为难，不知道怎么解释。
了解魔法是必要的，不然怎么解决身上的问题啊？灵根被混蛋造物主动了手脚的当下，我可不想哪天再因为灵力紊乱自爆......
归根结底都是为了解决身上的问题，重新掌握自己本该有的修为。
简而言之就是——
“为了变强。”
虽然像是在糊弄，但这单纯得无可辩驳的理由绝对是本心，是就算大小姐能识破一切谎言也没法否认的实话。
然而没等朗诺做出回答，胸口传来「砰」一下的声音。
海薇将书拍到杂役少年身上，就这样隔着书本，右手轻按在他的胸间。
朗诺不知道该不该动弹，僵在原地。
维持着像是被壁咚的姿势，大小姐俯身到杂役少年的耳边。
像是轻嗅蔷薇的鼻息声后，海薇不带丝毫感情的冰冷声音响起：
“即使能看懂、能理解，你，也学习不了。身上没有哪怕一丁点魔力的气息，魔力回路的天赋同样不行。你，很弱。对天生注定的弱者来说，努力也只是徒劳无功。”
“欸......”
朗诺稍有些讶异。
意思是，这位大小姐看得出别人身上的魔力状况吗？
尽管对这个世界的魔法兴味盎然，但朗诺现在可不是为了追求什么魔法力量的上限而找魔法书来看的。
权当是这位大小姐误解了自己真实意图所做的善意劝告吧。
若只是想表达「天赋上限论」的话，朗诺倒是不否认。
“谢谢大小姐的提醒，不过，就算大小姐这么说......”
“就算这么说，你，也依然要去尝试么？”
“唔姆...虽然很多时候，出发都需要一个目标。但并没有谁规定说非得要到达目的才可以出发啦。
努力不是非得要超越什么、获得什么、成就什么，只需要朝自己希望的方向走，哪怕最终注定抵达不了别人眼中的山顶，但这个过程多少也会让人有所成长，从中变强，所以不该说是徒劳无功吧。”
大概是觉得，大小姐刚才因为看重功利而显得有些过于偏激的观点，某种程度上跟过去的自己有些类似，朗诺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曾经宗门师尊说过的话。
当初点拨迷津的箴言，如今从自己嘴里转述出来，让朗诺感觉别有一番滋味。
少顷，经过一段沉默，大小姐才缓缓开口，做出给人盖棺定论一般的判断。
“你，是个笨蛋......”
几乎微不可闻的轻哼，朗诺好像感受到了大小姐那若有似无的笑意。
海薇往后退了一步，两人重新回到面对面时该有的正常距离。
“一个令人不悦的笨蛋。”
啊...这不会是一不留神说太多、被当做只会巧言令色的家伙，又引起她的反感了吧？
察觉到言多必失的状况，朗诺有些懊恼。
但接着，海薇便松开了轻按在朗诺胸口的手，书本顺势掉落下来。
等朗诺「啊」一声，抢在碰地之前把书本捡起来之后，再看向前面时，大小姐已然转身。
——这...算是逃过一劫？
昏暗的灯光下，朗诺望着海薇沿过道离开，直至背影消失在转角。
虽然感觉莫名其妙，但还是长出了一口气。
真是位奇怪的贵族大小姐......算了，总之结果没什么麻烦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