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喜欢安静,比如阮梓瑜;有些人喜欢热闹,像我,太过安静就会害怕。
尤其是当我独自一人处在陌生的房间内。
雨打窗帘的飒飒声,隐隐作现的呼吸和心跳声,几不可闻,却因而锐利无比,像纤细的针头一样刺痛着敏感的神经。
我在沙发上固守到无可忍耐,才走向那扇关闭的房门。
伸手触摸球形锁而又放下。
这种情况应该先敲门吧?于是我用掌指关节轻敲三下,退后,等待。
敲门就像是事先做好防备,用来保护自己脆弱的心灵。我发现自己很害怕被拒之门外
半分钟过去,门的另一头没有任何声响。
一点也不奇怪。她连叫我走开都觉得费事。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思全是徒劳,于是生气地拧下球形锁。门没有锁。
我没有在门槛处停留,是因为觉得待在门口会产生一种想要逃跑的冲动。马上走进房间,却因为没有留意而被一张双人床绊倒,整个人摔在床上。
“嗯?”
房间的角落传来疑惑的声音。我抬起头,就对上阮梓瑜的目光。她坐在书桌前,左手拿着手机,皱着眉头,像是看傻瓜一样看着我,一副“你到底在干什么?”的表情。
“呃,床铺挺软的。”
我到底在说什么?
明明只是想说些什么来掩饰尴尬,一开口反而更尴尬了。
虽然阮梓瑜没有出声,我还是从她脸上看到了傻眼的表情。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从床上爬起来。环顾四周。
房间里没有什么可以坐的东西,唯一一张转椅已经被阮梓瑜占据了。
这个房间和她一样不喜欢与人来往。于是我侧着身子坐在床缘。
阮梓瑜把手机熄屏,放在书桌上。她稍稍从书桌里退出来,把转椅朝向我的方向。
“虽然你敲了门,但我并没有允许你进来。”
她说话时双手搭在扶手上,使她看上去像高高在上的法官似的,令我不禁挺直了身子。
身高明明没我高,她不知为何能在气势上压我一头。
“不回应的话,当然是当做你默许了。”
我鼓足气势说出这句话。她直直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便冷哼一声,把视线移向其他地方。
似乎是找不到反驳我的话语,她嘟囔了一句:“无礼之徒。”
她像是在烦恼我这个不速之客似地伸手扶额,又拖着转椅缩回书桌前,从书桌上的书堆里抽出一本厚厚的书。
她只是安静地翻开书本,似乎觉得对话已经结束。时间一分一秒地度过,我们再度陷入沉默的泥沼。
令我感到刺痛的,沉默的泥沼。
我想对她大喊:“不再说点什么吗?”
可是没有勇气的力量,我是没办法把话语挤出口的。我就是这样无力。而我的勇气早在推门进来的一瞬间用尽了。
我猜她在等着我自行退出这个房间,并把门带上。
可是我不想。
所以我向她挪近,挪近,再挪近。
当我距离她两米左右时,她的身体忽然僵硬地颤抖了一下,转椅也跟着她摇晃起来。
两米的距离大概是她的三八线。我就像赫然闯入其中的美军士兵,她无法置之不理。
“怎么了?”
她保持着面对书本的姿势,以注视着书页的的余光瞟了我一眼。
这个小小的动作,让我莫名地感到雀跃。
虽然有点奇怪,但我现在的心态可能和渴望得到关注的小狗没什么两样吧?
耳朵微微发烫。体温骤然升高。
在高温的逼迫下,我慌张地询问她:“晚上吃什么呢?”
简直就像随便从地上捡起一个问题丢过去一样。那也就是说,我忙于掩饰脸上的红晕,已经无暇寻觅话题了吧。
她回答得倒意外地老实。“晚上点外卖。”她如此说道,然后又是半分钟左右的沉默。
这期间的每一秒我都会冒出“干脆找个借口先逃跑”的念头。
不过阮梓瑜还在用余光瞧着我,就这么离开会很奇怪。
但要是找个借口向她汇报的话,也会很奇怪。为什么我要向她汇报?我又不真的是她的小狗。
我犹豫着要不要离开时,阮梓瑜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啊”了一声,紧接着拉着床缘把转椅滑到我面前。
凑得相当近,以至于能闻到她身上的清香。她说:
“不过只点了一人份就是了。”
“是忘记点自己的那一份了吗?”
没想到阮梓瑜同学这么粗心啊,啊哈哈……
“你说呢?”
她说完微微一笑,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
我双手合十向她请求:“能分一点给我吃吗?我的饭量很小的。”
“是一人份哦。一人份就是只够一个人吃的量。”
她很贴心向我解释“一人份”的意思。
明显是故意装傻。
她喜欢捉弄人吗?看到我为难似乎让她很开心,她的嘴角明显上扬起来。
尽管如此,我却没有感到生气,感到的更多是惊讶。
我还以为她对什么事情都不感兴趣呢。毕竟她一直给我一种轻飘飘的,随时都会飞走的感觉。
所以当我知道她也有着常人的兴趣的时候,便有一种类似于鸟儿落到肩上的亲切之情油然而生。
“那……阮梓瑜同学家里有什么能垫肚子的东西吗?”
我也不清楚她的经济条件到底怎么样,请我吃一顿外卖会让她心疼生活费吗?要是她的出租屋里有其它食物的话,我也不是不能将就。所以我尝试询问她。
“嗯……真让人为难呀,毕竟这里不怎么储备食物的。”
她竖起食指靠着下巴,随意地仰躺在转椅上,用食指指向我,温柔地对我说道:
“能吃的只有清水煮方便面,还有楼下的黑麦草了吧。你喜欢哪一个?”
说出来的话语却并不温柔呢。
生物老师不是说过人的消化系统不能吸收纤维素吗?
阮梓瑜使劲蹬了一下床铺,借助后坐力让转椅再一次回到书桌前。
“雨后的黑麦草应该挺新鲜吧?不过还是要洗一洗再吃。”她背对着我,事不关己地提出了一本正经的奇怪提醒。似乎默认我是食草动物的样子。
我不可能吃草的。
清水煮方便面也不是很能引起我食欲的样子。真要那样还不如直接啃面饼。
要不去敲邻居家门问问有没有剩饭……这样未免也太可怜了。
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喂?好的,放门口就行。好的,再见。”
似乎是外卖到了。她从我身边绕过去,临走时还不忘把灯关上。
虽说随手关灯是个好习惯,可我还在房间里呢。
我随着她来到客厅。雨声还在断断续续地持续着。客厅的灯依然是熄灭的。餐厅里打开了一盏橘黄色的吊灯。
阮梓瑜站在餐桌旁努力地解开外卖袋的绳结,似乎陷入了苦战。
我凑过去问她:“要是我帮你解开绳结的话能分我一点吗?”
“最多分点面巾纸给你。你可以配着黑麦草吃。”
这是把我当成垃圾桶了吗?
这是一盘裹着虾和鱿鱼的芝士面包的“10寸海鲜披萨”。在我家可以当作三口人的晚餐。怎么都不是一个人能吃得下的样子。她却固执地说:“对我来说是一人份。”
该说是她很纤瘦吗?感觉披萨的周长都比她的腰围大了。
“肯定会浪费的。”
“不会,吃不完就拿去喂楼下的流浪狗。啊,对了……如果你愿意学狗叫的话,我也不是不能分一点给你。”
“你开玩笑的吗……”
我看不出她是不是认真的。她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小口地咬着裹满芝士的披萨,似笑非笑地眯起眼睛盯着我。
我的提问就像一拳打在了空气中,空气并不会因为我的疑惑就作出回答,阮梓瑜也同样。
该说她捉摸不透,就像摸不着的空气一般飘忽着吧。
她是再开玩笑?还是想要捉弄我呢?
归根结底,揣测她的想法就像没有桥梁却想度过河流。我和她之间没有足够坚固的联系,能让我隔着人与人之间的障壁触及她的念头。
我出门的时候没有带钱包,也就无从购买晚餐。口袋里只有一张学生卡。除了公交地铁,只能在学校的食堂和小卖部消费。虽然等到明天早上去学校吃饭也不是不可以,可是……
“汪。”
轻轻地张开嘴唇,声带振动发出低沉的声音。
阮梓瑜停下咀嚼,微微睁大眼睛,表情紧绷起来。
应该是感到意外吧。其实,连我自己也感到意外。
自己居然没有产生反感,反而产生了“满足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念头。
“汪汪汪!这下你满意了吧?”
又一次发出狗叫声,比上一次高昂许多,该说是有进步吗?
有了第一次,重复第二次也自然了许多。
也许是因为我和她独处的缘故,才让我可以心平气和地做出这种举动。如果是朋友在场,反而会不好意思。阮梓瑜不是我的朋友才可以这么做。
那么,阮梓瑜是我的什么人呢?
我们不约而同地默默停下动作,一会儿对视着,一会儿齐齐地看着披萨,然后又再度对视着。
时间就这么在我们之间流逝,问题的答案却始终没有浮现水面。
毕竟,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不像数学试卷上的三角函数,可以通过机械地变换得到明确的答案。
总觉得,说是“朋友”有些变扭。可是在今晚之后,我和阮梓瑜之间,也不再是一个“同班同学”可以概况的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