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怎么说呢?其实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没想到你真的照做了。我应该提前打开录音机的。”
阮梓瑜在我按她的要求照做之后,姑且似地给我一个解释,伸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最后用一种“你到底在干什么呀?”的表情望向我。
该感到困惑的人不应该是我吗?
明明方才学狗叫时都没有反感,现在看到她的表情,我却产生了一种被捉弄的感觉。
“你这个人啊……”
本来想以愤怒的语气说出口的,话到嘴边便成了无奈的语气。
不知为何没办法对她生气。
阮梓瑜可爱地撇了撇嘴,小手一挥便说道:“那就有劳你担任厨余垃圾桶了。随便拿吧,反正我也吃不了几块。”
明明刚才还说自己能一个人吃完的。
她旁落无人地又抓起一片切得比较小块的披萨,从尖端开始小口地吃着。她有细嚼慢咽的习惯,所以吃得很慢。
看她这么一副爱答不理的傲慢模样,我就有点想对她恶作剧。
也许是被捉弄留下的余韵吧,我想看到她慌张的样子。
“拿哪一块都可以吗?”
“嗯?……没错。”
她随意地瞟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我,眉头皱了一下,又把目光移向了手里的那块披萨。
我突然起身捉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抓住披萨的卷边。在她因我忽然的举动僵住时,稍一用力,就把披萨从她手上抢过来。
虎口夺食。
虽然比起老虎,阮梓瑜更给人一种不爱亲近人类的猫咪的感觉。
总之,我抢走她手里的披萨,像是炫耀似地跟她说:“你说过哪一块都可以的。”
说着,我习惯性地咬在披萨的尖端,也就是她刚才咬过的地方。
真是有够孩子气。她大概也有点傻眼吧。等我把披萨咽下去后,她才回过神来骂道:“没素质。就这么喜欢抢别人吃过的东西吗?”
我的得意没有持续太久,在恶作剧的喜悦退去后,我马上就意识到刚才的举动还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间接接吻。
也许有些女生会觉得这样的行为稀松平常,然而,我觉得间接接吻是一件只能在足够亲密的恋人之间进行的暧昧的事情。
阮梓瑜似乎也是我的同类。
橘色的灯光下,隐约可以发现她的面色有微微地泛红。是她的皮肤足够白皙才能察觉到这一点。
我马上就后悔了,猝不及防地做出这种逾矩的举动,会不会让她讨厌我呢?虽然我不指望她能喜欢我,但也不想被她讨厌。
感受到刚咽下去的披萨在胃里翻来覆去地闹腾。连带看着阮梓瑜的目光都感到疼痛。
“对不起……”
阮梓瑜好看的眉头皱成一团,微微张嘴。我都准备好接受她对我的破口大骂了。可到最后,她只是轻叹一声。
“算了,剩下的都给你吃吧。”
她说完便起身,整个上半身融入吊灯所照不到的阴暗里。我还没来得及观察她的脸色,她就轻快地从我身边溜走了。然后,听见了关门声。
总感觉她在……逃跑?
我没来由地想到:如果她的离开是一种掩饰的话,那不就说明不止是我,连她也感到害羞了吗?
仅仅是存在这个可能性,就让我产生一股莫名的安心感。
我胡思乱想着吃完半份披萨,却连味道都没尝到几分。
收拾好餐桌,顺便把垃圾袋拿到外面扔掉。心想反正在门口等着也不会有人回应,我敲门三下后直接推门而入。
坐在房间里的阮梓瑜抬头看了我一眼,像是下命令似地说:“把餐桌收拾一下。”
“已经收好喽,我的大小姐。”
她刚要开口,但我在她发出声音前就告诉她:我把垃圾也拿下去扔掉了。
她停顿片刻,才吐出一句:“别叫我大小姐。”
她似乎因为没能使唤我而不甘心地嘟起嘴。不禁觉得这样的她有些可爱。
“行了行了,不打扰你看书了。”
我怀着微妙的得意心情说完,又觉得这么离开有点可惜。
阮梓瑜不会主动来找我,在我离开这个房间后,我就要一个人在客厅度过这个晚上了。
一个人呆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并不好受。如果阮梓瑜愿意尽待客之道,至少应该出来陪我一起。哪怕只是窝在小台灯旁看书也好。
总之,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我也不知怎么地,就想做出挥手的动作,趁机悄悄地把手伸进她的头发。大概是抚弄得很轻的缘故,她依旧盯着我不放,似乎没有察觉到我伸手是在做什么。过了好一会,她才侧过脑袋,把我悬在空中的手拍掉。
才雀跃起来的心情,又被她这一下拍入谷底了。
“别碰我的头发。”
她像是呵护珍宝似的拢了拢自己的头发,又送给我一个鄙夷的眼神。
虽然并不感到奇怪,但我的存在对她来说,应该是可有可无的吧?这个事实让我莫名地难过。
我想洗个澡冷静一下。阮梓瑜也跟我说:“你确实需要冷静一下。”
她冷冷地回了我这句话,同时挥做出驱赶的动作。
我仿佛被不存在的手掌半推半就地推出房间。
虽然不知道苦恼到底能不能溶于水,但我抱着将苦恼和污垢一同洗脱的想法拧开水龙头。热水裹挟着一整天的疲惫“哗哗”地流走。
洗完澡才想起来,我根本没带换洗的衣服。
本来下午出门的时候就没有做好留宿的准备……更确切地说,是什么准备也没做,脑子一热就跑出来了。
“唔……”
我盯着镜子发出苦恼的声音。要是我能念出变衣服的魔咒就好了。
怎么办呢?把换下来的衣服穿上?还是低声下气地求阮梓瑜给我一套衣服?
总之先把身体擦干吧。我在搜寻浴巾的时候,忽然看见洗手台上放着一套没拆封过的崭新校服。
我记得进浴室的时候洗手台还是空空如也。是阮梓瑜在我洗澡时放在这的吗?
应该是给我的吧……
要是有什么误会,待会儿再道歉好了。
虽然阮梓瑜比我矮了三四公分,但校服尺码和我一样,穿上去倒也合身。
单薄的夏季校服意外的暖和。
打开浴室门,发现客厅的顶灯被打开了。客厅里的景象清楚地闯进了视野中。洁净,温馨,明亮。
好像从不见天日的山洞里来到外界。不只是视线,连心胸也跟着豁然开朗。
那盏按不开的灯原来没有坏啊?
环顾客厅,还发现不远处的地板上静静地躺着一张科作业纸。
上面写着:
尚涵雨同学:
这是担我心你生活无法自理而特地留下的便条。请你心怀感激地收下。
和客厅相连的阳台上有洗衣机,倒一勺洗衣粉,选择快速洗。卫生间洗手台下的柜子里有一次性牙具。晚上睡在我房间对门的卧室。当然,如果你想睡地板也可以,我也会为你提供感冒灵。记得关灯。客厅的灯要按下开关五六秒后才会亮。
如果你决定明天回家,我会在你的衣物晾干之后把它们带到学校还你。
顺带一提,就算你看完字条还有疑问,也不要来打扰我。我唯一能提供给你的帮助就是礼貌地请你离开这间屋子。
阮梓瑜致上
娟秀的字体整齐地排列在科作业纸上。
注视着它们,就像亲眼见证了阮梓瑜在书桌前书写一样。
我在沙发上坐下,把这张便条拿在灯光下看清。橘黄色的灯光没有温度,洒在身上,却觉得暖和。
敞开的窗台送来宜人的南风,雨声不知何时停歇了。
我照阮梓瑜说的启动洗衣机,用洗手台下的一次性牙具洗漱,关上客厅的灯。最后我穿着她给的校服,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如同复习课文一样回顾这个离奇的夜晚。
不知为何,眼前最先浮现的一幕是阮梓瑜盯着生锈的门锁,仿佛自言自语似地问说:
“为什么你要来这里?”
为什么我要来这里?
是偶然?是命运?
我在公园里遇见阮梓瑜,被她拉上出租车,一路来到这里。无论以什么角度,都是她拉着我来到这里的。
“都怪阮梓瑜。”我一整晚都这么在心里告诉自己。
她真的那么想把我带到这里吗?
如果我不愿意的话,她会把我带到这里吗?
如果我们之间没有“同班同学”这一层脆弱的关系,她会直接无视我吗?
胸口不断传来隐隐的疼痛。大概满是裂痕的谎言无法填补心中的空隙吧。
一旦明白了这一点,谎言就像摔在坚硬地面上的玻璃制品一样四分五裂。
我向空无一物的空气询问“为什么?”
合上眼睛,答案自然而然浮现于脑海。
因为我想和她回家。
我想和她回家,是因为我已经没有能回去的家了。
从下午和父母吵架,摔门而去开始,再到想着“走得越远越好”,乘上一路不知开往哪去的公交车,一路坐到终点站,最后筋疲力尽地坐在附近的公园流泪,这时和阮梓瑜遇见。
“怎样都好,反正我是不会回家了。”抱着这样的念头,我跟阮梓瑜上了出租车。她像收养流浪狗一样给我提供了食物和衣服,还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居所。
虽然她的心情捉摸不定,令人难以理解,但我还是感到了她的温柔。好比躺在地上的便条,等待着有人去发现。就像她在便条中所写的那样,我会将这份温柔“心怀感激地收下”。
第一个离家出走的晚上,我猜我应该感到困惑和不安。但是我没有。因为有某种柔软之物在我胸膛里萌发,轻轻地包裹住我,使我感到平静。
我看见视野里的吊灯逐渐模糊不清,听见窗外的喧闹如退去的潮水般离我而去。我在脑海中勾画着阮梓瑜的面影,渐渐沉入睡梦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