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距离(二)

作者:右美沙芬 更新时间:2024/1/21 18:10:04 字数:4058

我,是在翘课啊……

如果不是上课铃声在耳边不停催促,就一点也无法体会到翘课的实感。

我的父亲是大学教授,非常讨厌学生在自己的课堂上翘课。他常常在吃饭时炫耀那些防止学生翘课的高招。据他所说,大学没有学生不翘课的,可学生唯独不敢翘他的课。

在他的影响下,我也觉得翘课是不好的事情,从小到大都没有翘过课。

可是,认识阮梓瑜三四天,我就被她同化成翘课的坏学生了。

也不对,她根本没有邀请我翘课,是我自己主动跟上来的。

拼命地像小狗一样恳求她,才勉强让她同意带自己一起翘课。

会这么执着于原本认为是“禁忌”的事情,也有自己不想再像玩偶一样被父亲摆布的缘故吧。

虽然当初离家之时没有考虑太多,但正是潜意识里燃起的反抗情绪,才最终驱使自己不顾父亲的怒火跑出家门。

现在我才慢慢意识到这一点。

而也是这样,我才会在那个雨夜遇到阮梓瑜。

她径自沉默地往图书楼的方向走,那及腰的长发在我眼前摇曳晃动。

哪怕是现在,我也有如小狗一样,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她身后。

似乎只要她的身影存留于视界之中,因第一次的翘课而紧绷起来的心弦就能放松下来。

刚才还觉得好远的图书楼,现已移到眼前。从下方仰视这栋七层多高、依山而建的大楼,会感觉自己格外渺小。

阮梓瑜娇小的身影晃晃悠悠地走上楼前的阶梯,有些费力地把玻璃大门推开一条缝隙,从缝隙里钻了进去。

我推玻璃门的时候,转轴发出“吱呀吱呀”的摩擦音。似乎生锈得很严重,要很用力才能推动。

图书楼大厅中央矗立着一尊两人高的孔子像,夫子的额头够得着二层的阳台。雕像的石座上刻着学校的校训:勤毅诚敏。

右手边是占据了整整一层的图书室。

一楼的图书室只是对学生开放的部分。据说在二、三层还有专门对教师开放的阅读室和藏书库。这栋楼也是因此得名。

阮梓瑜来图书楼,是想去图书室看书吗?

她看起来对什么事情都不感兴趣,能入得了她法眼的,大概只有那些书本吧。

和我同居时,她也总是抱着那本《雪国》不离手。要是不小心把她的书碰到地上,还会被她生气地大骂一通。

“呃……那个,图书室会在上课时间对学生开放吗?”

她回过头,皱着眉头瞧了我一眼,没有回答我。接着又再度转向前迈开步伐。

那个动作的意思,也许是在对我说:“啰嗦,这都要问?”

她似乎以为自己一个动作就能轻易地让我明白她的意思,又或许她根本没打算让我明白。

就算费尽心思去揣测她的想法,还是常常与正确的答案相悖。

即使这样,自己还是会像扑火的飞蛾,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她。只要待在她的身边,身体就会微微地发烫。

恬静如月的阮梓瑜,对我来说,是仿佛太阳一样的存在。

我以为阮梓瑜要去图书室,她却往左一拐,背朝着图书室的方向走去。

“欸?不是去图书室吗?”

她默不作声地挥手示意我跟上,便直接走入墙边的凹廊。

我小跑着跟上去,发现凹廊里隐藏着安全通道的入口。

我在课余时间来过图书楼几次,从没发现这个藏在大门附近的安全通道。

“这是要去哪里呀?”

因为不远处的图书室还有值班的老师,我压低声音询问她。

站在台阶上的阮梓瑜见我进入安全通道后,叹了一口气,无视我的问题继续向楼上迈步。

该说是习惯会令人麻木吗?我已经能对她的无视习以为常了。要是她忽然对我有问必答,也许我还会受宠若惊。

我有些在意她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她似乎很喜欢人迹罕至的地方,也许与她不喜与人交往的性格有关吧。

这时,耳畔传来了清脆的声音。

“图书室上课时间不对学生开放。开学时没有听班主任说过吗?”

我愣神片刻,才意识到在楼梯间里回荡的清脆声音是阮梓瑜在对我说话。

这个惜字如金的女孩,难得主动地对我开口了。用天降甘霖来形容也不过分吧?我为此高兴不已,虽然她只是在话里有话地责备我罢了。

“啊……也许是我忘记了吧。”

她没有因为我的话语而驻足,也没有回头顾盼,只是自顾自地、头也不回地向上走。

“也是,我看你光记得翘课了。”

“才没有!我以前从没翘过课。”

“明明那么主动?”

她用调侃的语调说着,用手指敲响金属扶手,发出“铛铛铛”的身影。一提起这个,害羞的记忆就跟井喷似的涌上脑海。

有那样的黑历史在,根本就没法反驳她呀。我只能忍耐着脸颊的高温,坚持地重复道:“我真的没翘过课。”

“……就当是这样吧。”

阮梓瑜出乎意料地没有继续嘲弄我,只是轻哼一声,加快了上楼的步伐。幽闭的楼梯间里只剩下二人的脚步声。

也许是没有与她并肩的勇气吧,我只是跟她保持着两米的距离。

估计是不常运动的缘故,阮梓瑜每爬两层楼梯都要放慢脚步稍微休息。拜此所赐,就算她有时坏心眼地加快脚步,我也能很快跟上。

我们在沉默中爬上了二楼、三楼、四楼……终于在爬到五楼的时候,她在防火门前停下脚步,倚着楼梯栏杆小憩。

天光明灭一瞬间,楼梯间的窗户斜射进橘黄色的阳光。阮梓瑜的身影被夕光拉得长长的,连同那卷乌发也像宝石般闪闪发光。

她倏地转过头来,我们的视线理所当然地对视上了。

被夕阳所装点的她看上去格外美丽,也看上去格外孤单。

就是这一瞬间,自己产生了将那副娇小的身躯拥入怀中的念头。

也确实为此行动了,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她走去。

两米,不过三步的距离。

脑袋像灌进了热汤一样神志不清。

“反正你只是图新鲜才跟来的……”

冰冷的话语让我清醒过来。

她伸手指着我。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好好去上课。”

身为翘课惯犯的她居然会提出这种正经建议。

我该虚心听从她的建议,浅尝辄止,去做个好学生吗?

不,不对。

“以后也……还想,还要跟你翘课。”

她的眼神在一瞬间颤动,然后盯着我,沉吟不语。直到门缝间吹起的晚风挽起了她的长发,她才轻哼一声,随之转过身去。

在她转过去的一刹那,我似乎从她的嘴角看到了笑意。

她的笑靥太过忽然,以至于我当成了幻觉。可是她微笑的模样,确确实实烙印在眼帘了。

“随你便喽。”

她那梦幻般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只留下了这道格外清脆、听上去格外高兴的声音

我向前迈步,眼前恍然映入走廊外头的广阔高天。

谁说这不是个好天气呢?明明是伏夏的时节,阳光却仿佛春天一般和煦。

“别愣着,快点过来。”

阮梓瑜催促着我,伸手招呼我过去。她拉开走道边的窗户,把手臂伸进去不久,就听见“啪嚓”一声,窗户旁的一扇铁门打开了。

这是一间约莫三四十平米的房间。中间有一张低矮的白桌和六七把各式各样的椅子。

她在我进来之后关上铁门和靠走廊的窗户,又把走廊一侧的窗帘拉上。

这么谨慎是因为不想让老师发现。不过,这么偏僻的地方真的会有老师来造访吗?老师都未必知道学校里有这个地方。

环顾四周,一侧墙面摆着一排书架和柜子,另一侧挂满仿制画,因为光线太暗只能看出轮廓。

仔细一看有莫奈的《睡莲》、梵高的《向日葵》、马蒂斯的《舞蹈》……这些是在美术课本上出现过的名作,也有课本上没出现过的,例如高更的水果和德加的舞女之类的画作。

我本想开灯观赏这些画,按了一下门旁的按钮,却发现顶上的吊灯打不开。

房间没有通电,自然享受不了空调的冷气。好在屋内没有太阳直射,再加上北侧窗户有阵风吹入,不会觉得闷热。

“你是怎么找到这么个地方的呀?”

“是心理教室……”

根据她的说法,这个房间是一年前还在使用的心理教室。今年暑假的时候,心理教室搬到别的楼去了,于是这个废弃的房间就被她“顺理成章”地继承,当成翘课读书的风水宝地。

她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夹着书签的书,坐在靠窗的沙发椅上,就着窗户射进的天光翻阅起来。

被晾在一边的我,本想完成一下的课后作业,才想起我的作业还放在教室。

阮梓瑜也没有带作业。不过,她的作业总能在放学前早早地写完。

被她收留之后,我也有向同学打听过她的消息。我从她高一的同学那里得知,这个漂亮得过分的女孩子似乎成绩也很优秀,据说有着在一千人的年段稳居前五十的学力。

明明又是上课睡觉,又是翘课,平时放学后也没见她学习,却能考得那么好。

和努力学习还是考不到年段前百的我完全是不同世界的人。

虽然很不甘心,但我已经在高一的一年里看清自己的能耐,也明白这就是自己的极限。

我努力的同时,别人也在努力。每个人的一天都是二十四小时,再怎么努力,也不会比别人多出一个小时的时间。

重点高中的成绩排名,其实是“天赋”的较量。

阮梓瑜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天赋”所筑成的沟壑,让我觉得近在眼前的阮梓瑜远在天边。

明明想要触碰坐在沙发上的她,只需要上前几步而已呀。

说不定是察觉到我奇怪的想法,她忽然抬眼扫视过来。

“干、干嘛啦?”

她就像要看穿我一样,眯着眼睛瞧着我。

“很难相信你可以一直盯着我看那么久呢。”

欸?

难道我走神的时候,一直在看着阮梓瑜吗?

这句话就像橡皮棍一样打我的脑袋上。晕乎乎的。

在被当事人这么直白地指出时,我的视线仍然僵在她脸上。

脸颊有些微微地发烫。

不对,为什么我要害羞嘛,只是盯着她看看而已。

她虽然指出来,但也没有流露出不满的意思。

要是她真的生气的话,一定会坚决地命令我移开目光,或者干脆赶我离开屋子。

她拢拢自己的头发,把书签插进刚才翻到的地方。

“再怎么看着我,我也不会陪你玩狗狗游戏喔?”

她这么说的时候,似乎也有些害羞,目光并没有对着我,而是在墙边的书架上游移着。

“才没有啦,只是在想……你在看什么书而已。”

我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而开口辩解,灵机一动,想到用书本蒙混过去。

总不能说我满脑子里都是她。

“《雪国》。”

她把书本立起来,为我展示封面。这是最近几天她一直在家里看的那本书。

她没有把书带来学校,不过心理教室里有一本一模一样的。按她的说法,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书总是随处可见。原来那本书那么厉害的吗?

谈起那本书的时候,她的语气变得稍微柔和了。

“我也很难相信你可以一直看书那么久。”我感叹道。

“要是你不在的话,我可以看得更久。”

她嘟着嘴,用像在要求我道歉的语气怪罪道。

“对不起……”

不自觉就道歉了。

毕竟是寄人篱下,我已经很习惯向她道歉了。她也算是个同情达理的人,只要我道歉基本就不会再计较……不对,通情达理的人会老是让别人道歉吗?

“看书看腻的话,就和我说说话吧。两个女孩子一起翘课,不应该聊聊天吗?”

我就着气氛,顺势开口向她搭话。反正被她无视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无非是会稍微感到一点苦闷罢了。

我做好被无视的准备,没想到她一反常态地放下书本。

她两手十指交叠在胸前,很自然地笑了。

“你想聊什么?”

“啊……”

我能发出的只有感叹。

她笑起来好可爱——我的脑海里充斥着这种念头。她的笑容就像太阳一样灿烂耀眼。我被深深吸引住了。

今天的阮梓瑜,心情似乎格外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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