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祈祷(二)

作者:右美沙芬 更新时间:2024/3/3 18:10:05 字数:3294

阮梓瑜的五官端正,身形纤细,白皙的皮肤宛如霜雪凝成,一头秀发又长又漂亮,好似光滑的绸缎绵延而下。那恬静而梦幻的气质,会让人自然地联想到精致的白瓷人偶。

然而,在拥有美丽外表的同时,她也有着和这份美貌几乎同等的自负。

我已经不知道被她数落过多少次了。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她要求我念诵一本小说的开头,我告诉她我的作业还没写完,等我写完了再念给她听,她就惊讶地质问:“为什么不在学校里写?课后作业不就是叫你在下课后马上写完吗?”

我被她这番高论整得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拿书本拍了一下额头。“傻瓜就是傻瓜。”她说完就跑回自己的房间。

除此之外,爱搭不理、有问不答、颐指气使……同样是与她相处时的常态。她总是在周遭拉起像防线一样的东西,把自己和他人分隔开,也就难免被认为很冷淡。

而她的体贴埋藏在冷淡的外衣之下,非得用手术刀一层一层地剥开,才能将其暴露。

所以,她也会有对我温柔的时候。

“好啦,快点放手。”

就像现在,她的语气比以前柔和许多,以至于我会想得寸进尺地抗拒她的命令(也不能说是命令啦),就像早起时不想离开被窝。在温暖的程度上,梓瑜的身体应该不输被窝。

我就像眷恋她的体温一样将其抱紧,没有松手。敞开窗户吹来的飒飒风声,应该可以成为我置若罔闻的理由。

梓瑜有些苦恼地用喉咙发出“嗯……”的声音,身体向后仰去。我为了不让间距发生改变而立刻向前俯身。这样一来正负之和为零,她的背心也不会和我的脸颊分离。

“再抱我一会儿吧。”虽然想这样对她说,但真到了要开口的时候却很难为情。脸颊也跟着升温。不知道是不是梓瑜的体温传递给我的缘故。

我为了欺骗自己而闭上眼睛。干燥的皮肤仿佛能感到周身流逝的时间正变得像麦芽糖一样黏稠。明明被咀嚼的只有空气,口中却充满甜味。

与此同时,我的后背好像被一只软绵绵的手掌抚摸。还听见了轻轻的叹气,和“乖哦,乖哦”的轻语声。

……莫名其妙地从比自己娇小的女孩子身上感到了母爱。

她好像把我的举动当作小孩子的撒娇了。

心情有点微妙。

倒没什么好抱怨的。我得到的温暖早就足以作为补偿了。

而且,要是我主张自己不是在撒娇的话,又该如何解释我黏着她不放的举动呢?

再说,从客观的角度看,我也确实在撒娇没错。

保持了这个姿势有一会儿后,她捏了一下我的肩膀。这次无论如何都得松手了。

她重新坐回转椅,也没看着书桌,就习惯性地抓来一本书放在膝上。似乎这样能让她感到心安似的。她低头看书,又抬头看向跪坐在床缘的我,稍稍努嘴,把书本放回桌上。

“本来还想再看一会儿书的,不过今天就早点睡觉吧。”

她随意地把自己的头发梳拢到一侧,微阖着双眼躺在转椅上。那副模样看起来轻飘飘地毫无防备,仿佛一枚随时都能抱走的玩偶,同那个永远像哨兵一样警戒着周围的阮梓瑜相比大有不同。

我在盯着她的发梢看了有一会儿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赶紧移开了视线。

我盯着落满灰尘的墙角,像要掩饰自己的心事般地慌忙准备离开:“那我去客厅了……”

“别去,”我从床缘起身时,手腕被她一下拽住。蓦然回首,却见她眨着朦胧的双眼,用有些疲乏地的声音轻语:“今晚你和我一起睡。”

“欸?”

我发出困惑的声音,并不是因为我没有听清她的话,而是听到,也确实地理解到了,所以才会困惑。

喉咽内似乎有液体反流而上,“咕噜咕噜”地噎住我所有的话语,使我除了疑惑之外,什么也无法说出口。

不仅是语言能力,就连最基本的思考能力也跟着一并丧失了。仓促间,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怎么?你还想把我赶走,自己独占一张床吗?”梓瑜的脸色陡然变得严厉,“那你就真的可以离开这间屋子了。”

“没有!”我像是后脑挨了一记重拳似的,连忙摇头,表示自己不是对她的提议有意见,“只是……”

只是什么呢?我哑然间发现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不,倒不如说是不想拒绝。好想答应她,快点答应她吧。大脑的每个细胞都在为此高呼。

且不说拒绝了我就只能去睡客厅,我也盼望着和她拉近关系。

可是,为什么明明这么想答应她,却羞于启齿呢?我的脸颊为此涨得通红,不断地向外散发热量。

“那就这样了。”

最后还是梓瑜用不容置疑的语气替我决定下来。

和慌慌张张、总是冷静不下来的我不同,她用手指敲着转椅扶手,以没有波澜的平静神情望着我——

从她的神情中可以觉察到:她并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特别。

只是因为隔壁的卧室被她的姐姐占据,才会允许我和她同床。

不是基于友情或爱情,而是基于冷冰冰的实情采取这个下下策。

仿佛有股名为“惆怅”的冷风随着这种意识吹入心隙。

我内无法将自己的苦闷化解,外无法将其诉诸于话语,因此变得伤感和失望。

从床头捞来一个抱枕,将其拥入臂弯。枕面的图案是一只哭丧的猫咪,和我的当下心境十分契合,乃至于自己脸上也差不多是这个表情。

我用下颌感受着抱枕粗糙的布纹质感,鼻腔里涌入棉麻的淡淡气息。

她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对我擅自拿走抱枕的行径说些什么。

她的床上堆满了五颜六色、形状参差的抱枕。最长的一个狗狗抱枕可能有一米以上。她大概是觉得自己不缺这一个,才任由我拿来自用。

也许改天可以向她要一个抱枕回家。

梓瑜把狗狗枕头竖着放在床铺中间,算是“三八线”。那只抱枕因此能和她毫无障碍地同床。你真幸运喔,抱枕。

今天上床的时间比以往提早很多。

习惯熬夜的生物钟还需要几圈的旋转才能指向梦乡的方向。在此期间,我望着窗外的月亮,静候睡意光临。

月光格外皎洁,使我想起中秋将至。南国居高不下的气温经常令我忘记这个节日。

在一个象征着团圆的节日前夕离家出走,这未免有些讽刺。

没有手机和钟表,我无以确认此刻是何时何分。但目睹窗棂洒进的月光一点点倾斜,从我的膝盖处渐渐爬到腰间,使我知晓自己度过了很长时间。

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梓瑜背对着我,紧搂着蓝色的海豚抱枕。

她好像需要抱着抱枕才能睡着?见识过她床上五花八门的枕头后,我就隐隐产生这样的猜测。

平日里成熟稳重的她,在这种地方不经意地露出像小孩子的一面,不禁会觉得有点可爱。

因为没有携带手机,我只能有些遗憾地将眼前的一幕刻印在脑海。

睡衣摩擦的窸窣声轻轻地流过耳畔。我像要排尽体内的污浊一般,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在感受夏季温暖的空气重新灌满肺泡时,闭上双眼。

意识仿佛被潮水裹挟着退去,卷入深深的海洋。吸入肺里的不是空气,而是海水,全身的每一寸肌肤都浸润在温润的液体之中。轻盈如雾,细腻如丝。这大概就是梦境的触感吧。

“欸?”

在那时候,我的左臂忽然传来一股远比梦境坚硬得多的紧缚感。我的手就像被什么箍住了一样

我为这莫名其妙的触感而诧异不已,寻思是什么东西爬到我身上了吗?睁开双眼,梓瑜的睡颜正朝着我。她很自然地抓住我的手臂,将左臂和横在中间的狗狗抱枕一同揽入怀中,似乎把我的手臂当成了抱枕的一部分。

“欸欸欸!”

胸膛里的心脏仿佛在一瞬间被握紧一般,继而“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非常用力地向主动脉提供炙热的血液。我的整个身体在发热,犹如被置放在烤架上。

似乎血液经过的每一寸肌肤都在跳动……我根本没办法在这种状态下闭上眼睛。

哪怕强行阖眼,黑暗幽闭的视野中也一定会浮泛起梓瑜的睡颜。

可能睡在客厅的沙发上都不至于这么难以入眠。早知道我就去睡沙发了,可这样我就会错过和她亲近的机会。我在去客厅与不去客厅之间犹豫不决,最终还是没忍心惊扰睡着的她。

拜她所赐,我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睡好。

我不曾有过难以入眠的夜晚,所以第一次的失眠对我来说也是新奇的体验。人生阅历又丰富了应该感到高兴吧?等待天亮的漫长时间里我也偶尔这么想过,也因为触碰到梓瑜的肌肤而有些小小的雀跃。

然而等到第二天早上,这点微不足道的雀跃就被体内涌出的疲惫感完全埋没了。

“你对昨晚的事情一无所知吗?”

我在她穿校服时问她。

“怎么了?我睡觉时会打呼噜吗?”

她疑惑不解地皱着眉头,似乎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

“那倒没有……”

我犹豫着该怎么措辞,才能让被她抱住手臂就面红心跳的我显得不那么奇怪。

“快点起来,穿好衣服。”

我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梓瑜板起脸,不耐烦地催促我。

她姐姐开车把我们送到学校附近。

“晚上我再来接你。”驾驶座上的姐姐摇下车窗,挥手说道。

“不需要,好好上你的晚课。”梓瑜叮嘱姐姐不要多此一举。

我们一起走到校门口,进了校门之后,她便和我分开。

“我去操场散步。”

她扔下这句话便信步离去。

我目送她的背影走进暮夏的清晨,最后也没有开口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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