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下课了！小涵，我们走，去超市。”
我的同桌像兴奋的公鸡一样，下课铃一响就准时打鸣。
她在兴致勃勃的同时还不忘使劲地拍打我的右肩膀，使我才消退的疼痛又有复苏的迹象。嘴角疼得抽搐，肩膀顿时向右歪斜。
她完全错过了我在课间被阮梓瑜拷打的一幕。我也不好意思告诉她：你刚才拍的是阮梓瑜打我的地方。
要是告诉了她，我能想象到她感动地喊着：“太好了小涵。你为了我拒绝了那个女人。”然后夸张地抱上来。她很喜欢抱着别人。
梓瑜好像也有这样的习性，不过她抱的是抱枕——以及我的手臂。
我摸着上臂的衣袖，握住胳膊，似乎手臂上还残存着昨晚的触感。眼前恍然浮现出梓瑜的睡颜，耳根顿时发热起来。
刚才把她惹得很生气，会不会让她讨厌我呢？
我知道她不喜欢听我说“不”。刚才要是反过来邀请她一起去超市，她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生气？我在自习课上一直想着这个问题，以至于光盯着题目而没有落笔。
整洁如新的练习卷，让我预感到周末会很忙。我可能真的在“假装学习”。
我像要把混杂着后悔的思绪甩出去似的使劲摇头，把桌上的课本塞进桌洞。
冉艺铃提着书包起身。
“对了，清缘和云璐也要和我们一起去。小涵还记得她们吗？”她的眼睛一眨一眨，因为身高的缘故，她得抬起脖子才能和我对上视线。
我沉吟片刻，在记忆的角落翻找这两个名字。
清缘和云璐，全名是齐清缘和宋云璐。一个是生活委员，一个是文艺委员。
她们是冉艺铃高一时的同班同学。我虽然能把她们的名字和相貌对应上，却总是记不得她们两个谁是生活委员，谁是文艺委员。
“大个子的是生活委员，小小只的是文艺委员。是不是很贴切？可别把我的形容告诉她们。”
直到冉艺铃和我这么说，我才算把她们的职务记清。
“大个子”的齐清缘在女生中的确算得上高大。身材丰满，姿容突出，但因为性格正经没有谈恋爱。和其他“被自愿”的班干部不同，她是主动揽下了生活委员一职的。
宋云璐因为留着丸子头而显得年幼。她虽然被冉艺铃说成是“小小只”，实际也比冉艺铃高。这让我怀疑我的同桌是不是嫉妒人家的身高才如此形容。
她在去年的元旦晚会上弹得一手美妙的钢琴，据说对小提琴和吉他也有涉猎，是个多才多艺的女生。不过成绩就不尽如人意。
她们看见冉艺铃起身，也跟着聚拢过来。看来早就约好了。
“要出发了？”
“我已经把要买的东西列出来了，到时候照着清单找就行。”
宋云璐兴高采烈，似乎完全把采购任务当成秋游。齐清缘语气平平淡淡，给人一种公事公办的感觉。
我们离开学校的时候，日已西斜，黯淡的阳光被楼宇所遮挡，石铺路染上淡红。
这是正常学生放学应该看到的光景。像阮梓瑜那样五点就早退或在学校下棋下到太阳落山都不能算本分。当然，陪着她一起翘课的我也好不到哪去。
她是自由自在惯了，我则是陶醉于与她一同逾矩的快感之中。
超市在购物中心的地下。冉艺铃领我们走了一条导航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路，到达时间比我预计的快许多。
我因为无法融入她们而说不上话的时间也减少了许多。
毕竟我和那两人的关系仅限于朋友的朋友，顶多在教室里见面会打招呼。她们的插入让我不知所措，也许我的到来对她们也同样如此。
人际交往不能通过简单的二加二或三加一来计算。
对内向的我而言，社交好比一种竞技项目。我得努力像变色龙一样披上融入氛围的伪装，假装熟络地缩短距离，才能表现得不令人失望。
即使这样，我的表现也只能被勉强归类到“普普通通”的范畴里。这种程度的能力在和熟人来往时恰好足够，与陌生人相处便会显得狼狈。
因为这样，我老是被梓瑜训斥。我一直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好，也一直冷静不下来，所以一直失败。这其中肯定也有我慌里慌张，患得患失的缘故。
要是我像冉艺铃那样和她装熟，是不是就能讨她的欢心？
……似乎能想象到她骂我“恶心”。有点难过。
她虽然不至于讨厌我的同桌，但估计也没什么好感。
我有些抱歉地瞥向身旁的同桌，她像是察觉到我的视线似的朝我看来。我反射性地攥紧裙边，掌心跟着沁出汗珠。
走下自动扶梯，齐清缘翻出口袋里的购物清单。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挑选的奖品不可能面面俱到。齐清缘列清单时考虑到这一点，留出来一部分奖品让我们自由挑选。
因为明天我们有可能把自己挑的奖品赢回去，所以这有点算滥用职权。
不过再怎么说也不会举报我自己。本来没机会享受这份特权的我，因为和班长的裙带关系得以体验一番。感到快乐的同时，我也在心底抱怨班干部的“腐败”。
我拿来两盒水粉颜料，宋云璐拿来几副球拍。当冉艺铃抱着一叠折叠棋盘过来时，齐清缘有些惊讶地问道：“班长还会下围棋？”
“小时候学了几年。”冉艺铃宛然一笑，“你呢？你挑了什么奖品”
“呃，这个……”
齐清缘说着有些支支吾吾，耳廓明显地变红。那副摸样和在梓瑜面前惊慌失措的我有点神似。她的两只手背在身后，让我们看不清她到底挑了什么东西。
“再不来拿出来，我可就要来抢啰！”冉艺铃笑嘻嘻地把手缩在胸前，手掌做出“爪”的动作，似乎是模仿饿虎扑食。不过配上她本人年幼的面容，就一点威慑力也没有，反倒有点可爱。
齐清缘就像被这份可爱打败了似的，扭捏地交出藏在背后的东西。
只见她拿出来一个棕黑色的，像是发箍连着两个绒布球似的东西。
我们几个凑上前观看。是一副……猫耳发箍？
“我觉得这个挺可爱的……很像我家布偶猫的耳朵。”
齐清缘把猫耳发箍拿上前，自己却有些不好意思地侧过脸。她把手臂伸得很长，身体却向后仰，就好像对手里的猫耳避之不及似的。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拿过来呢？我在心里暗暗发笑。
我还注意到她频频拿眼瞧着冉艺铃的头发，一副很想给她戴上的样子。
冉艺铃体态娇小，容貌也显年幼。齐清缘很有眼光，班长大人确实很适合戴猫耳。
不过，如果让我来选择的话，我更想给阮梓瑜套上。
该说梓瑜就像猫一样吗……她经常安静地窝在角落不动，性情有些许的喜怒无常。她蜷缩成一团，抱着我的手臂睡觉的模样，也很容易让我联想到窝在脚边睡着的猫咪。
我妄想着她戴上猫耳向我招手的情景，在心里大声欢呼。
“嘿！——”冉艺铃把猫耳夺来，套在齐清缘头上。“不错不错——”她像见到玩具的孩子似的，两眼放光，开心地鼓掌。
头上长出猫耳的齐清缘，脸蛋顿时涨得通红。她本来就姿容端正，戴着猫耳更让人情不自禁地投来目光。
她好像分外地动摇，肩膀带动手臂以一个会令医生担心的频率颤抖，似乎很苦恼要不要把猫耳摘下。
“哦吼，这是要戴给谁看呀？”宋云璐跟着起哄，一脸贼笑地看着她，“猜猜看你戴着猫耳到隔壁班转一圈，会不会让追你的男生流鼻血？”
“什么追我的……”齐清缘挠挠脸颊，不高兴地撅起嘴唇，“我不打算找男朋友。我早就和他说过了。”
“身在福中不知福。我想要别人追还找不到呢。班上追求者最多的，除了梓瑜同学就是你了吧？”
“梓瑜同学……”
我压低声音念叨这个称呼。宋云璐这种省略姓氏的叫法有点微妙。原来这种叫法不是我专属的吗……不过好像她的姐姐也会这么叫来着。
“真羡慕呀。梓瑜同学皮肤又白，身材又苗条，五官又端正。在我们班和隔壁班，有好多人暗恋她喔。光我知道的就有三个……上周还有人去表白。你们猜猜那个男生有没有被拒绝？”
“应该没答应吧？”冉艺铃托着下巴，转动眼珠，“没看到她有和哪个男生待一起啊……”
“肯定拒绝了。”齐清缘的表达更加干脆。
我也对那两人持赞同意见。根本无法想象那个家伙依偎着男生的情景嘛。
就算要依偎，那也应该是我才对。我对于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实在有点吓坏。复杂的情绪在心里横冲直撞。
为什么我会这样想？是我不正常吗？如果没能找到借口的话，我真的会开始讨厌这样的自己。
“哼哼，那个男生没有被拒绝哦。”
欸？
一颗心脏在那一刻猛然一缩。
“就算想被拒绝，也得先开口告白才行。那个男生一连三天，一放学就跑到我们班教室门口，可是每次都找不着人。原来梓瑜同学每天都早退，还没放学就不知跑哪去了。”
宋云璐饶有兴味地观察着我们的表情。在冉艺铃和齐清缘扑哧地笑出来时，我才回神，调动口轮匝肌牵起干燥的嘴角，做出假笑。
“想不到吧？她看着像个好学生，实际上是个逃课惯犯。”
虽然是我早就知道的事实，我还是假装自己很惊讶。
宋云璐对我的反应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自觉自己有些失态，在她看向我时把眼神移开。她似乎认为我是怕生才挪开视线。她这么想真是再好不过，因为我表现得对别人的八卦那么在乎会奇怪。
尤其是那一瞬间的惊讶和激动，我怎么也无法把这种感受对别人说出口。
不过，即使想要用话语形容这种感受，我大概也做不到吧？情感就是情感，因为无法被准确地描述才会被笼统地称为情感。
无论是言语还是图画。再传神的线条也无法描绘情感的轮廓。
我对阮梓瑜的了解还是太少，基本上都是从同学那里道听途说，很少听她亲口说过什么。也是因为我对她的不了解，才使我对于有关她的一切都格外在意。
我想了解她，想知道她在干什么？她喜欢什么？我不在她身边时她会做什么？
这股欲望并不会随着时间推移而被淡化。
究竟是为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
顺带一提，那个猫耳真的被当成奖品买回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