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中秋(一)

作者:右美沙芬 更新时间:2024/3/31 19:31:01 字数:3052

在学校使用手机——也许是打电话,也许是查资料,也许是玩游戏——该怎么办呢?

教室的讲台比地面高一个台阶。讲台上的老师只要没有老花,就很容易发现有人在课桌下玩手机。

如果把手机放在课桌上,借助前座同学的遮挡,就便很难分辨是在看书还是看手机。可这样一来,就要时时注意老师的位置。这也是一件累人的事。

像我,我会把手机揣进裙兜,然后起身,从教室后门离开。保持平静便不会被怀疑。一出后门,马上拐进杳无人烟的实验楼,这时就能光明正大地掏出手机了。

我在上课时拿出手机,倒不是想玩游戏、看直播什么的。我的手机里除了聊天软件就是导航翻译,连购物app都没有安装。使用的存储空间不足总量的五分之一。

在姐姐看来,只有退休的老奶奶才会有一台这样的手机。

“暴殄天物!上万块钱的手机被你拿来当老人机用。”我还记得让姐姐帮忙备份文件时,她发出的惊呼。“你也是个年轻女孩呀,为什么不下载一些游戏啦、视频app什么的啊?”

“啰嗦,网瘾少女就别在那慷慨陈词了。”

我一边反驳,一边为了治好姐姐的网瘾把她手机上的游戏拖进回收站,按下“确认删除”。反正她之后还会下载回来。

“唔……你这种有手机又不玩手机的高中生应该算稀缺物种了。该说你是严于律己还是薄情寡欲呢……梓瑜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话,也会令我担心呀。”

姐姐说着,露出忧愁的表情。我不由得有点动容。

……什么嘛,平时吊儿郎当的,偶尔也会说些像个姐姐的话嘛。我撇撇嘴,又帮她把刚才删除的游戏下载回来。游戏数据还剩下多少就不关我的事了。

手机的事情就这么结束了。不过,姐姐的话让我思索了许久。

我后来读到《陶庵梦忆》中“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一句时,恍然忆起姐姐的话。她的意思应该大差不差。

我自小学会了诸多才艺,琴棋书画可以说是样样精通,但真说得上感兴趣的却万中无一。多数学到一定地步就放弃。对于他人,我也缺乏持续交往的毅力。

读书也好,琴棋书画也好,算得上我的兴趣的,只有能让我暂时逃离当下的东西。这也就是说,我的兴趣就是对周围的环境极端地不感兴趣。

会忍不住用“无趣”这个词来形容自己。

无趣的我需要不断追逐有趣的事情,才能在这个无趣的世界存在下去。把尚涵雨捡回来,或许也有这层因素在。

她用手托着下颌。眼睛虽然对着黑板,却没有聚焦在黑板上。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发现她的脑袋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似乎一阵风就能刮倒似的,明显没认真听课。

再说,黑板上根本没有板书。

总觉得再观察下去,我就会对她如何考上重点中学这件事产生疑问。所以我移开目光。也就是这时,裙兜里的手机传来振动。

会在上课时给我发消息的只有我的姐姐。

虽然觉得她大概没什么要紧的事找我,不过我也正好对一整天的校园生活感到厌烦,干脆以此作为离开教室的藉口好了。

于是我平静地从座位上起身,到实验楼拿出手机。

锁屏界面显示着姐姐发来的消息。

:在?

:还在上课吗?

我从旁搬来一张嘎吱作响的升降凳,坐上面打字回复。

:知道我上课还给我发消息?

:你真在上课还能给我回消息?

姐姐回复得很快。看来她也没认真上课。我周围怎么净是不认真上课的人?姐姐也是,尚涵雨也是,连我自己都是。

:我等等开车来接你,在早上下车的位置等我。

悬在空中准备打字的手指停顿下来。

嗯……怎么办呢?我像弹钢琴似地来回晃动手指,在接受与拒绝之间犹豫不决。

姐姐来接的话可以省得打车,不过这也意味着她晚上又要待在出租屋。

倒不是不欢迎她……只是尚涵雨还和我在一起。姐姐在场总觉得奇怪,有点像……第三者?

肯定有更恰当的形容。这样说好像我和尚涵雨很亲密一样。她不过是个房客罢了。

我轻轻吐气,在键盘上敲打出拒绝的文字。

半分钟后姐姐发来消息。

:那我晚上回来陪你。

……好麻烦啊。

有时候我挺敬佩姐姐的锲而不舍,锲而不舍地给我制造麻烦。

于是我向她发出如下消息。

:好好上课,不然我就给你的辅导员打电话举报你旷课。

:……

:[尴尬]

我不再理会姐姐之后发来什么,把手机塞回兜里。下午第三节课的下课铃正好敲响,也就是又到了早退时间。

借道图书楼抵达初中部,可以混入五点放学的初中生中离开学校。

本来可以直接离开的,不过我回了一趟教室。

尚涵雨的座位离后门不远。她那位青梅竹马的同桌不在,今天就带她一起走好了。

她的同桌和我要带走她之间有什么联系呢?

我又不是要拐卖她,她的同桌也不是她的监护人。不过要是她的同桌在场,我大概不会和她打招呼。

可能我对班干部这类多管闲事的家伙都没什么好感吧。班长尤甚。

至于要带尚涵雨一起离开,也只是因为那本《雪国》快看完了,我一个人待在出租屋无事可做,才顺便带上她解解闷。

而且,我认为不能让她离开我的视野。

她就像一具随时都会坏掉的人偶,不能没有人在旁边照看一下。当初在楼下遇到她时我就这么想过了。

被我生拉硬拽拖回出租屋的尚涵雨,似乎缺少了作为“人”的一部分。

大概和一个人少了肾脏或脾脏是一个道理,只不过她所缺如的不是那种器质性的东西,而是更隐蔽的,连她自己都摸不着的病变。

昨晚那歇斯底里的哭诉,就是一种潜藏的症候。

我对如何治愈这种心病毫无头绪。“常常帮助,总是安慰”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不过尚涵雨好像很受用的样子。

今早起床时已经看不出她有什么异样了(她那对黑眼圈除外,应该是晚上没睡好)。她的记忆和鱼一样,情绪来得快忘得也快。

我也想要这样的记忆力呢。有时记性太好也不是件好事。在幸福的滋味常被回味的同时,曾受过的痛苦也会相应的延长。

马尔克斯说过:“回忆总是会抹去坏的,夸大好的,而也正是由于这种玄妙,我们才得以承担过去的重负。”

如果我的记忆也能“抹去坏的,夸大好的”,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孤身一人吧。哪有人会喜欢孤独,不过是不喜欢失望罢了。

我把纷乱的思绪揉成一团丢到角落,放轻脚步,绕到尚涵雨身后。

她一手托着脑袋,仿佛招财猫似地不断点头,没有发觉我的靠近。

而且她桌上的练习卷全是空白的。你到底在干什么啊?难怪没法在学校写完作业。我忍不住开口揶揄她:“你还在假装学习吗?”

“胡说!”尚涵雨抬起头,恼羞成怒地反驳。我按住她的肩膀,指着桌上的“物证”。

“卷子都是空白的,还好意思说自己在学习?”

这下她转过身来了。脸上还带着愠怒的表情。只不过愠怒很快被替换成惊愕。五官也连带着变得柔和。

“咦?”

她发出疑惑的声音,接着就像刮胡刀一样开始发抖,肩膀耸上耸下。在我抬起按住肩膀的右手时,她的颤抖便立刻停止。这让我怀疑肩膀是不是操控她发抖的开关。

“怎么了吗?”我问道。

她看起来有些慌张,嗓音好像是从发抖的喉咙里拼命地挤出来的。

“只是……没想到你会来和我说话。”

其实我也没想到。

我大概总是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氛围。用流行用语形容,应该叫做“高冷”?我对此也有些自觉,知道自己不像会在课间找人聊天的学生。

有幸被我找上的尚涵雨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湿润的双目像墨色的宝石一样闪闪发光。

有那么夸张吗?她的反应让我觉得很不好意思,于是我稍稍撇过脸。

老实说,打算带她回去只是一时兴起而已。我没有执着到非带走她不可的地步。比方说她的同桌在场,我就会径直离开。

“看到你同桌不在我就过来了。”

“她在场也没关系吧?”

她的话音刚落,我就不禁瞟了她一眼。你怎么那么笨呢?当着班长的面早退不是很麻烦吗?也许她和班长的关系很好,但我可不想有什么牵扯。

我摇摇头,借用她前座的座椅坐下,并且很宽容地没有斥责她,只是告诉她我不是来找班长的。

然后尚涵雨便再次开始震颤,像声控雨刮器一样左摇右晃,把头发甩得像兔耳朵似的。

在我为她的奇妙反应目瞪口呆了一会儿后,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抽动面肌做出奇怪的笑容。

她似乎想用那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向我证明自己很正常。摆出那种表情脸蛋不会抽搐吗?

正不正常另说,至少她挺有精神的。

我假装看不见她的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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