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摘落的木叶于空中交叠，一同画出美丽的弧线。人与人的相遇莫过于此。风向停转的毫厘之差，都会让五人聚首的一幕骤然破碎。
所以我深信在我与梓瑜的相遇之中，存在着名为“命运”的手笔。
“我不去。”
梓瑜以冷漠的声音拒绝了我，并挥手拨开疑似命运的气体。
为什么命运不能好事做到底呢？
我仿佛在梓瑜的手中见到命运调皮的面孔。它歪着嘴巴对我不停坏笑。
出门逛街的朋友遇到一块，于是相约共进午餐。普天之下共通的准则，在梓瑜身上就显得不那么适用。
如果不是和她相处了有段时间，我可能会把那种拒绝当成讨厌的表现。
她应该不至于讨厌我……但估计也没有多喜欢我。似乎一直以来都是我单方面地试图靠近她。
就像江河流向海洋，我驱使自己游向梓瑜所在的地方。
这么说会不会有些夸张？但总而言之，我是没办法光动动舌头就把她拽去聚餐……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再说，她本就喜好安静。就算真的把她硬拉过去，我也只能想象到她会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一言不发地缩在角落进餐。
她估计认为朋友的朋友不算朋友。我倒也能理解这种心态。
而且，她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朋友也是个未知数。
再怎么说我也不可能掂量出自己在她心里的分量。不过，如果拿梓瑜和她姐姐的互动来作比较，我和她要达到那种关系还差得远。
虽然这种个例不能拿来当作公理，但我也因此知道梓瑜会对一些人展露真我。
只要有她姐姐的前例在，我就能对与她交好一事多抱几分希望。
所以，我尝试再说些什么来挽回。不过梓瑜在那之前先就对我开口：“她们邀请的是你，你跟她们一起去好了。”
她以如同宣告的方式讲完，便转身眺向远方。
那副姿态恐怕说不上宽容，更像是沉默地逼我做出选择。
“你要和冉艺铃她们去吃饭，还是和我回出租屋？”
仿佛无声地如此诉说。
我咽下一口唾沫，喉咙却还是觉得干涩。明明四肢如同冻僵，后背却热得冒汗。这种寒冷与炎热左右包夹的感觉，大概和被梓瑜和冉艺铃三人夹在中间有些神似。
这是本学期……不，上高中以来最困难的选择题。
二选一。
多选的尝试已经被梓瑜打叉。
那不就只能屈从她了吗？就像一如既往的那样。
就自己被梓瑜收留的现状而言，我也没有选择的权力。
想好理由和冉艺铃道歉吧。我做了两次不太明显的深呼吸，准备委婉地组织语言。
然而，尽管我做足准备，抢先开口的却是宋云璐。
“别那么说！我们当然也想邀请梓瑜同学。”
她似乎因为在校外遇到同学而有些兴奋过头，现在正一上一下地晃着脑袋，像呼啦圈似地在梓瑜身旁转来转去。
转来转去，为什么一定要在梓瑜身边呢？见到这一幕的我嘴角不自觉地撅成弧形。
我默默说服自己：我是因为担心梓瑜的感受才觉得郁闷。
“开学到现在我们都没有一起吃过饭不是吗？”
宋云璐话音刚落，梓瑜便轻哼一声，淡然地挥手指正：“准确地说，是连话都没说过。”
那语气好像要把对话拦腰截断一般。如果我被这句话直击，恐怕会被呛得说不出话。
不过，宋云璐却眼珠一转，反而更为高兴地说：“对嘛！没说过话，所以才要和你多说说嘛！”
“啊？”
她不知怎么得出了这个荒唐的结论，把梓瑜也惊讶得目瞪口呆。
“梓瑜同学家里已经准备午餐了吗？”
“呃，这倒没……”
“那我们一起去吃火锅吧！”
她兴奋地把梓瑜的双手反复举上举下，好像在举行什么古怪的仪式。
“二楼有一家很好吃的羊肉火锅，我强烈推荐那里。”
“喂，别……”
我猜梓瑜是想说“别擅自决定！”，但她没有说完就被宋云璐猛地一拽。
于是，我的眼前出现了仿佛海市蜃楼般的一幕：丸子头的少女边说着“走啦走啦”，边拉着一个同样娇小的女孩前进。
女孩的脚步有些慌乱，脸上也挂着许多困惑。她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拉着走，频频地向周围投来求助的目光。
我咽下一口唾沫，反射性地引起一阵呛咳。
沉重不堪的呼吸音，仿佛表示着有什么粘稠的液体灌入肺泡，由内而外地侵蚀着我的身体。
我立刻就明白了那种液体的实质——
嫉妒。
发自内心的、几近于狂热的深深嫉妒，如同从无底的深渊里伸出的巨手，要将我单薄的身体拖入其中。
为什么见到她和别的女孩有说有笑会头疼？
为什么见到她和姐姐拥抱会不自在？
为什么她不理我会感到难受？
为什么会希望她只和我聊天？
模糊的情绪逐渐从疑问中显露真容。
羡慕、眼红、不甘心……统称为嫉妒的种种情绪因她而起，挥之不去。这难道是爱情的投影吗？不，不对，嫉妒也分很多种……再怎么说，两个女孩之间产生爱情也太荒唐了……
我深陷于自我怀疑，回过神来已经闻到水煮羊肉的飘香。
不远处的梓瑜揉着手腕，不大情愿地听宋云璐唠叨这家火锅店的美味菜品。
饭店总喜欢用招牌菜当吉祥物，这家火锅店也不例外。门口的立牌印着一只手捧火锅的笑嘻嘻的小羊。它似乎很高兴自己能成为这家店的食材。
是很有奉献精神的吉祥物呢。
店里生意兴隆。不过没火爆到需要排队。
齐清缘率先坐进座位的内侧。冉艺铃跟着坐在她身边，然后拍着座位对我说“坐这吧坐这吧”。虽然我很想和梓瑜坐一起，不过梓瑜被宋云璐拉着坐到对面，我也只好在冉艺铃身边落座。
我同座的两人掏出手机扫码点餐。宋云璐把手机扣在桌上，没有扫码。按她的话说，她不挑食，大家点什么她就吃什么。
梓瑜犹豫了一下，把她的手机交给我。
“你帮我点。”
似乎是觉得点餐很麻烦。
她在同学面前说话这么简省，再配上不苟言笑的神情，使得别人也不敢随意搭话。宋云璐是少数能打破此种桎梏的人。
“梓瑜同学也不挑食啊。”
她似乎只要和别人说话就能得到源源不断的快乐。简直是一台快乐永动机。
我心想大概很少有人会排斥这位热情的女孩。遇到阮梓瑜这种极端地奉行“生人勿近”的，她没准会觉得很新奇。说不定就是这样她才会一直缠着梓瑜。
“恰恰相反，我很挑食。”
梓瑜嫌弃地拨开宋云璐伸来的手，保持之前的孤傲神情。
“所以，如果你们点了一桌我不爱吃的菜，我就会回家自己解决。”
很像是她会说的话。我们听后都露出苦笑。只有一直默不吭声的齐清缘小声说了句：“真是傲慢！”
她的声音在我听来格外刺耳。不过她和梓瑜坐在对角，后者似乎由于距离较远没有听清。
尽管如此，听见这句话的我和冉艺铃还是沉默了一段时间。
“啊哈哈，那我们要努力点一些梓瑜同学喜欢的菜啊。”
班长说笑着打圆场，把手机摊给对面座位上的两个人看。
“点这些够吗？”她又把话题带回餐桌上。
“可以可以，有我在不用担心吃不完的。梓瑜同学呢？这些菜合你口味吗？”
“还好吧。”
梓瑜的目光扫了一下屏幕。她一手捋着自己的长发，一手摁在书本上，也不翻动，光是抚摸着书封。
“对了，记得备注别往锅底里加香菜。”她补充道。
“喔，我这就写上……这样没问题了吧？”
冉艺铃扫视一圈，再度询问我们大家。这个时候她也很有班长的风范。我们都点头答应。齐清缘慢了一拍，也小声说：“没问题。”
服务员很快送来小票。在等待上菜的期间，几人有说有笑地聊了起来。冉艺铃仔细地控制着话题的流向，使得对话一帆风顺地前行。
而宋云璐老想把阮梓瑜拉入其中，不过收效甚微。
梓瑜只是把书本放在膝上，有些无聊地用手指敲打书封，再时不时敷衍几句，推开偶尔朝她驶去的话题。
“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宋云璐忽然故作严肃地开口，“梓瑜同学，是不是会弹钢琴？”
梓瑜缓缓地朝她看去。
我记得梓瑜曾说过自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也已经在我面前展现出了高超的棋艺。不过我从没见她弹奏乐器。
宋云璐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何以见得？”梓瑜也问道。
“一坐下就挺直身体的动作，前臂抬起的高度……还有手指会无意识地敲打书本，看起来就像在弹奏和弦。”
宋云璐像名侦探一样挨个罗列“证据”，还没揭晓答案便得意地挺起胸膛，“我猜得对吧？”
梓瑜微微一怔，旋即面露赞赏的微笑。
“猜得不错。”
她抬起手，袖口下隐约露出洁白的手腕。她的手指纤细而修长。的确像一双钢琴家的手。
“既然这么说，想必你也会弹钢琴吧。”
她微笑着，又微翘手指。她的一颦一笑之间，仿佛有些妩媚的风韵。
似乎以此为契机，她也终于打开话匣。虽然少女的“打开话匣”，只不过是和宋云璐聊了一会音乐，就再度沉默下去罢了。
她能和我的朋友正常相处，我应该感到高兴吧……然而，轻抚自己的胸口，却没有感受到相应的喜悦容纳其中。
我的掌心沾上淡淡的惆怅。犹如棉絮一般的触感，或许就是烦恼的缩影。
将烦恼嚼碎，吞咽，再消化。然后将自己打扮成无动于衷的模样。
于是，便度过了一段心慌意乱的午饭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