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第一次去别的同学家,但我是第一次去到喜欢的人家里做客。个中差别使我过往的经验完全派不上用场。
就是现在,我的肩膀也颤抖得像颠簸的船……其实应该说我现在的心情就像船一样在上下起伏,几乎快要侧翻。
能安然无恙地走到梓瑜家的门口已经是件很令人惊讶的事——我也太厉害了吧?
如果不是在这个宛如迷宫的小区中不知该如何出去,我可能早就逃跑了。我对直到现在都没逃离的自己感到钦佩万分。
“你很紧张吗?”
啊,被发现了。
“会……吗?”
我发出颤抖的声音,勉强调动面肌做出一个我自认为还算放松的表情。
“紧张都写在脸上了啊。”梓瑜无奈地说,接着对我的脸颊伸出手指,在我的脸上肆意蹂躏。
“来……放轻松……”
“呃……”
她把我的脸蛋随意拉伸,美名其曰“放松训练”。但我总觉得她捏得很开心。
会因此感到放松的恐怕只有梓瑜自己吧……在她心满意足地收手后,我的心脏还是“砰砰”跳个不停。
我捂着自己一起一动的胸口,亦步亦趋地紧随梓瑜身后。我的视线跟着她曳动的长发游移。
不与她视线相对的话,还是能勉强保持平静的。
梓瑜领我走进住宅楼的大厅,乘电梯上行到家门口。我在迈出电梯时悄悄向前跨了一大步,藉此自然地站在她身边。
她伸手刷开门禁,指纹锁一响后发出蓝色的光芒,刻满铜饰雕纹的防盗门应声而开。
“我回来了。”梓瑜首先向屋内喊了一声。
屋里没有回应,但却开着灯。可能是房间太大,或是梓瑜的声音太小,屋里的人没能听到吧。
到底是谁呢?
梓瑜在玄关换上拖鞋后,又重新喊了一遍。
“妈妈刚回家吗?……那个,有同学来了。”
“欸?同学?”
客厅那头传来一道温婉中略带疑惑的女声。
“涵雨……同学,请快点进来。”
梓瑜双手撑在沙发上,对迟迟滞留在门外的我眨眨眼。那神情像是在说:再不快进来,以后都别想来了。
“阿姨好……”
“哇!好,好……”
梓瑜的妈妈䀹着眼,神采飞扬得似乎比第一次来梓瑜家的我还要激动。
我马上便理解到了:做母亲的想必对女儿的孤僻性情很是担心吧。
而且,看阿姨的模样,我应该是第一个被梓瑜邀请到她家里的同班同学。
我也有些高兴……或者说,有些自得起来了。
“哎,要是早点跟我说今晚有同学要来,我就能多买一罐‘佛跳墙’了。”
阿姨有些遗憾地说着,抬眼看向餐厅。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洁白的餐桌上放着三个土黄色的陶罐,差不多两手合握的大小。光滑而圆滚滚的罐身上以阳刻法雕饰着“佛跳墙”三字。
这是本地的名菜。不过因为要价昂贵,我这个本地人都从没吃过。
“把姐姐那份给她就好了。姐姐又不回来。”
梓瑜侧身坐在沙发上,随意地将姐姐排除在外。
“嗐,这孩子,真不会体贴你姐姐。”
阿姨苦笑着,走到桌旁,用托盘端起两罐佛跳墙,放进微波炉加热。
“如果你姐姐回来了,就让她吃我这一份。”
“姐姐不会回来的。”
梓瑜说得十分笃定。不过还是拗不过想给大女儿留夜宵的妈妈。
“你先和同学一起吃佛跳墙吧。晚饭马上就好了”
“嗯。涵雨……同学,来餐厅吧。”
“啊,我能留在这里吃饭吗?”
“既然在这个时候来访,当然要招待你一顿晚餐。”
梓瑜端正的并拢双腿,两手搭在膝盖上,理所当然地说道。她的妈妈也笑眯眯地对我点头,欣然应允。
“谢谢……多谢款待!”
“太客气了。”
我因为能在梓瑜家里多留一会儿而分外激动。脱口而出的用词让她诧异地瞟了我一眼。
我讪笑了两声,若无其事地看向旁边。
佛跳墙很快就加热好了。梓瑜帮着她的妈妈,把热腾腾的佛跳墙端上餐桌。
陶罐的盖子一掀开,香气便如同开闸放水般跃然于桌上。
“好香啊!”我感慨道。
“毕竟是连和尚闻到了,都要跳墙而来呢。”
梓瑜舀起一勺浓汤,放到嘴边细细品尝。
我也学着她的模样,小心翼翼地移动汤勺,啜饮其中的浓稠汤汁。浓汤像蜂蜜一样甜滑,却不腻口。
几勺之后,我开始大口享用起来,连陶罐里的海参和鲍鱼,都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似地狼吞虎咽下去。我贪吃的样子马上就被她取笑了。
“瞧你吃的。”
女孩轻笑了一声,使我感到脸颊有点发烫。
“因为太好吃了嘛。”我红着脸辩解道。
“觉得好吃,那就多吃点?”
她用筷子夹起自己碗里的一块花菇,很自然地送到我的嘴边。
“来,张嘴。”
“咦?”
我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幕模糊得像白日梦。
梓瑜朝我伸来的手,就像一列呼啸的火车撞在视网膜上。强烈的冲击感使我在眩晕的同时,也感到血脉偾张。
现在的我,脸颊发烫的程度或许不输面前的佛跳墙,
“嗯?你也不吃香菇吗?”
她夹着花菇在我眼前晃了晃。
“没有不吃,只是——”
话音未落,梓瑜抓住我张口的时机,一下把花菇塞进我的嘴里。
“唔嗯……”
我本能地咽下花菇,差点呛到。
花菇的味道似乎比以往更浓郁些。
“我不喜欢吃香菇。所以如果你能帮忙吃的话,就帮大忙了。”
“是这样啊。”
我心不在焉地附和着,脑袋还沉醉在被她亲手喂食的余韵中。
她之后又夹了几块花菇过来。不过没有再喂给我,而是直接放进碗里。
插进我嘴里的筷子也被她拿面巾纸揩拭干净。
我望着她用筷子夹起一块海参放进嘴里嚼碎的一幕,意识便有点松懈。
有点可惜……
欸?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我猛然挺直脊背,险些连带着打翻陶罐。脑袋一下变得很清醒。
梓瑜低头顾着夹起佛跳墙里的鹌鹑蛋,没有发现我的异样。
要是她稍一抬头,肯定能看见我的脸上布满红光。
我期待与她“间接接吻”,这点我无法否认。但衷心去期盼实现自己的龌龊念头,让我总觉得像在图谋犯罪……
我像掩耳盗铃的鸵鸟一样,把脑袋扣进陶罐里,风卷残云地吃光这份晚餐,然后飞速逃离餐厅。
“欸?你不吃了吗?”
受害人没有察觉到我那犯罪的想法。背后传来女孩疑惑的声音。
是很想和梓瑜一同度过餐桌时光。
也想被她手执调羹,往嘴里喂入滑嫩的鹌鹑蛋。
想待在她身边的念头像太阳一样炽烈。
也可以说她就是我的太阳。但……
“对不起,我已经吃饱了!”
“吃饱了?”
她肯定在惊讶我为什么吃这点就能饱。
我不能告诉她,填饱自己肚子的就是多到快要溢出的羞耻之心。
离开餐厅之后,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默默反省自己的不该。
梓瑜不久也用完晚餐,坐到我旁边。
“想不到你吃得这么少。”
她端坐得犹如傲然的天鹅,双手扶在膝上,斜眼瞧着我。不过语气很温和,不带有多少傲慢。我的焦虑似乎也被这柔和的声音所冲淡。
“对不起……”
我往外挪动一手掌的距离,一开口就是自然地道歉。
“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反正妈妈也没开始准备晚餐。”
她误解我因浪费食物而感到可耻。其实,我可耻得更多的是自己的思想。
哪怕现在,可耻的念头也在持续。
我又把脑袋埋得更深了些。
“嗯……”
梓瑜抬眼望天,手指不自觉地敲打膝盖。
她思忖什么时,纤细的身体和瀑布似的长发会随之晃动。这副弱柳扶风的模样给人一种轻飘飘的感觉,看上去尤为动人。
饶是同为女生的自己也看呆了。
“我说,来我房间吧。”
她的手掌按上我的右手,使我的手臂一瞬间脱力,身子险些朝一侧垮下。
“……咦?”
“来我房间。”
她以平静的语气重复了一遍。然后撇了下嘴,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啊,那是在命令我呀。我恍然意识到之后,便忙不迭地追上她。我忽然觉得这种反应就像见到主人走远的小狗似地。
对于已经把她当成归属的我来说,倒也不奇怪。
“可能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吧。”
我冒出一个不争气的念头,霎时感到侧脸滚烫得仿佛开水一样。
也许继续这样下去,脑袋里为数不多的维持镇定的理智,也会如同开水般被蒸干也说不定……
我打住胡思乱想,把注意力集中到梓瑜的卧室。
这是我第一次进她的卧室,视其进展,也可能演变最后一次。
为了不让难忘的第一次变成遗憾的最后一次,必须抖擞精神才行。
虽然不信神,但我在跨入门槛条之前将双手合十。
我不太清楚这个手势是要拜见哪位神明,不过只要能保佑我顺利,哪位神明都可以……就算对梓瑜祈祷也无所谓。
毕竟,比起虚无缥缈的神明,这位有血有肉的女孩确实存于身边。
我悄悄向她的背影献上祷告。
然后,便带着拜谒圣所的心情步入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