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前边的梓瑜往手机上划弄两下，房间的顶灯和壁灯便随之“滴”地打开，朝干净的木地板投下橘色的暖光。吊顶里的中央空调也开始“呜呜”地冒出冷气。
是“智能家居”啊。我原以为智能家居只存于广告上，现在它出现在我面前，让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好奇地开始四下张望。
本以为她的房间会装修得很有少女感，却没见到想象中的粉色墙纸和可爱的家具。
屋内的陈设是统一式样的床铺、书桌和床头柜。靠近落地窗的一侧摆有沙发和小桌，地上铺有圆毯。除了宽敞一些，和我的卧室也没什么区别。
要说有什么彰显屋主身份的东西的话，可能就是桌上垒成一摞的精装书，还有床上的十几个玩偶和抱枕了。
……她还真喜欢抱枕啊。
我一想到之前和她同睡一张床时被她紧紧抱住，就觉得她喜欢抱枕并非没有原因。
梓瑜注意到我打量的目光，便掀起床上的空调被往抱枕堆上一盖，同时用威吓的眼神瞪视我。
要是在这个时候调侃她孩子气，恐怕马上就会被扫地出门吧……我于是悻悻地挪开了视线。
不管怎么说，这间卧室装修得很雅致。感觉——
“就像酒店里的客房一样。”
而且是住一晚上千的那种。
“太夸张了。只是收拾得比较整齐而已。”
她摇摇头。在给手机接上充电线之后，她把两侧头发拨到脑后。尽管如此，她那头秀发还是像不听话的孩子一样，摇来晃去。我偷偷地抓住一缕，也不见她有反应。
“而且，这里没有什么可以玩的游戏……比不上姐姐的出租屋的。”
家里的游戏都被姐姐带走了。她有些无奈地摆摆手，顺势把被我捉住的头发抽回来。
“没关系的。”
尽管因为手心空空而感到遗憾，我还是像小鸡啄米那样冲她点头。
对我来说，只要梓瑜在就够了。我也正是为此而来。
游戏什么的哪里比得上嘛。
“你这人真怪。”她轻轻一笑，问道：“那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呢？”
虽然梓瑜那么问我，但好像也不是在征询我的意见。在我犹豫该怎么回答时，她并没有闲在那里，而是从书桌后面有些吃力地搬出一个木箱。
那是什么呢？我伸长脖子想要一探究竟。
“虽然没有游戏可玩，不过我有别的东西招待你。”
打开看看吧。她边说边把木箱提到我跟前。
快半人高的木箱似乎有相当的重量，以至于她的步伐都有些踉跄。我害怕她摔倒，赶紧接过木箱。
“好沉！这是什么呀？”
梓瑜双手抱胸，没有回应，只是用眼神示意我打开它。
呃……这要怎么打开？
木箱的表面对称地排布着几个螺栓旋钮，正中还有一个纹丝不动的搭扣。我尝试掰动它时，木箱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我坐在地上，费了好多功夫才打开这个结构精巧的木箱。
“欸？这是……颜料，画笔，刮刀……”
里头全是我熟悉的画具。
而且，木箱本身好像就是一个可折叠的画架。
“梓瑜也会画画吗？”我心怀忐忑地问道。
她停顿些许，小声回答：“只学过国画。”
虽然我没学过国画，但我知道国画的工具和油画截然不同。也就是说，这些工具——
“是为我准备的？”
我想到对我而言最好的可能，也期待着从梓瑜口中得到肯定。
我的胸口涌起一阵感动，眼眶几乎渗出泪水——不，是已经渗出来了。
再举起袖腕做徒劳无功的遮掩，也只会让自己哭得更厉害而已。
我想把眼前的女孩紧紧抱住。
如果能把话讲流畅，向她表白也无不可。哪怕会被拒绝也想告诉她。
“别……别哭啊……”
梓瑜拿出面巾纸，拭去我流下的泪水。
我知道断断续续地用哭腔说着“谢谢”的自己会她很伤脑筋，却仍旧无法自制。
其实我能感觉到，她本来是想驳斥我“别自作多情”的，见我泣零才改口安慰。
等我哭得没那么厉害，她又后知后觉地开始难为情。
“只是我之前想体验一下油画，才拜托妈妈买回来的。”
她昂起头，盯着堆在木箱里的画具，逞强地辩解。似乎在告诉我：别想太多。
可我怎能不那么想呢？——那些画具好像都没有使用过，有几管颜料甚至连包装盒都没拆。
向她指出之后，她的脸颊便倏地泛红了。
“只是很少用而已。”
她皱起眉头，语气加重许多，似乎在命令我不要追问。
于是我老老实实地闭上嘴。饶是这样，她还要再强调一遍。
要是不小心展露笑意，肯定会被她气急败坏地敲头吧。
我只好将喜悦的情感潜于心底。也许，对于梓瑜的爱慕之情，又会因这份情感的滋养而变得浓厚。
“总之，这些画具你可以随意使用。”
她很大方地把画具借给我了。
“那你呢？”
“当然是看书啰。”
她拍拍桌上垒起的一摞书。书堆顶端恰好是中秋那天买的《古都》。
我看着她像对待珍宝一样捧起书本，忽然开始后悔那天和她一起去书店买书了。
“怎么？你也想看书吗？”
她拿着那本讨厌的小说在我眼前摇晃。
“不……文学作品……我喜欢不起来。”
其实应该说得委婉一点，只是强烈的嫉妒使我没有闲暇去斟酌词汇。
这些小说挤占的可是我和梓瑜的相处时间啊。
“哼，没文化。”
啪！她把小说招呼到我的脑袋上。
梓瑜没有用力，我也没有感到多痛。只是我更加痛恨那本书了。
我委屈地注视她抱着书坐进小沙发里。
虽然她读书的姿态也很优美，全神贯注的神情别有气质，但我不想只待在一旁观看——因为我所追求和向往的不止这些，所以才会觉得不足吧。
……话虽如此，我还是看得好出神。
“喂，尚涵雨同学。”
直到被她呼唤才反应过来。
在此之前，我可能已经在画架前把笔举了半天。
“你想画什么呢？”
她眨眨眼，轻松地问道。
一直发愣的自己好像让她感到奇怪了。
“呃……”
我该怎么说，才能委婉地告诉她：我刚才根本不是在构思？
不知所措的我，提笔沾了些稀释过头的熟褐颜料，胡乱在亚麻布上画出几道扭曲的线。
画面的混乱可能和我的大脑别无二致。
“梓瑜！……”
“欸？”
慌忙之下，我喊出她的名字。她因此愣神了片刻。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叠。她的脸上透露出不解。
我大口吸入客厅吹出的干燥的凉气，艰难地对她说：
“我想画的……就是梓瑜。”
在我听来，声音似乎不是从声带里，而是从肺里或心里的某个地方硬挤出来的。甚至未来得及修饰，便已然表露在外。
所以，绝非虚言。
“啊……要画我吗？”
梓瑜略带吃惊，紧绷身子而抿嘴露出的困惑神情，在我看来也格外可爱。她那白皙细腻的手掌迅速捂住嘴唇。或许是女孩的羞涩浸染了肌肤，我在她的侧脸上瞥见了如同牡丹花似的一缕透红。
那一瞬间，自己握住画笔的右手都有些颤抖——我对于自己的画技能否再现出眼前的图景产生了动摇。
往常在画室里，作为写生对象的模特照片通常不会选择美女，原因之一就是美人难画。何况是梓瑜。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作为艺术家的热情……但我充满了尝试的欲望，也朝她坚定地点头。因为感觉只要犹豫一下，这个提议就会被她一语带过。而我也不会有勇气再开口了。
“嗯……”
沙发里的女孩挺起小巧的身子，像敲击琴键似地，有节奏地敲打扶手。在这一过程中，我的注视也没有停止过。
我和她对视许久，她才像认输般地叹了口气，有些不情愿地撇开视线。
“好吧，好吧。你想画就画吧。”
这道无奈的声音传入我的耳畔，或许还一并携来了其他正面情感。总之，在我听来分外振奋人心。
我在心里为自己的胜利而欢呼，僵硬的表情犹如花朵绽放般舒展开。
要我怎么能不高兴呢？
我肯定是第一个为她作画的人。
这也是我第一次为她作画。
幸福就从这两个念头的缝隙中，止不住地满溢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