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唇紧抿,睫毛低垂,梓瑜的双颊泛起如清墨一般的红晕。
“坐在这里就可以了吗……”
我的校服被她揪住一角,我也因此能感受到沿布料传来的微弱力道。在我拜托她作为模特之后,这位素来沉稳的女孩罕见地露出了忸怩的神色。
“喂!快回答我。”
她提高音调,故作傲慢地端起往常那副大小姐的态势。我的手腕被她扣住了,扣得有些疼痛。不过,这种程度的暴力只是一种对害羞的掩饰吧。
我见到梓瑜坐立不安的样子,觉得分外新奇。甚至产生了不去安慰她,好让她更紧张一点的念头。此消彼长之下,连我自己的忐忑之情也被冲淡了少许。
虽说是很想再戏弄一下难得弱势的梓瑜,可我也担心欺负过头,会让她真的撂挑子不干了,最后还是好言好语地劝慰了她几句。
就是说些诸如“坐在这里啦”、“像平时一样就好啦”之类的话,总之就是把之前劝她的那套说辞重复了一遍。没什么新意,不过对梓瑜意外地有效。她的表情明显地和缓了下来。
可能她想要的只是一种安慰、或者说单纯想依赖别人吧——意识到梓瑜依赖的对象是自己,我也开始感到有些难为情了。
我转过身,忽视背后传来的“你怎么了”的疑问,在梓瑜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按住自己激烈起伏的胸膛。害羞和喜悦像是粘稠的液体一般,被怦然跳动的心脏不断地泵送至全身。
“梓瑜……”我背对着坐在沙发上的女孩,尽可能平和地发问:“能稍微把空调的温度调低一点吗?”
“欸?我倒是无所谓……你觉得室内很热吗?”
“嗯,是有点呢。”
有点燥热。
摸摸自己的侧脸就能清楚地发觉。
我把空调温度调低到24℃,接着着手把画架和画具摆放妥当。因为全程都是在梓瑜的目光下进行,我得分外小心不让颤抖的双手将颜料挤到地上。
虽然不太清楚价格,但这种黑白商标的进口颜料好像还挺贵的……如此一想心里的负担就更为沉重。
“啊,对了。”梓瑜托着下巴,在我准备画具的当儿忽然问我:“做模特的话,我需要化妆吗?”
“梓瑜不用化妆就很漂亮。”
我没有多想便据实回答。这个答案似乎让她有些害羞地愣神了片刻。
“……总之,谢谢你的夸奖。”
“嗯……”
两人都在意识到氛围开始变得旖旎时,不约而同地移开了目光。
梓瑜没有再说什么,我也得以借坡下驴,将差点表露出来的爱慕之情重新隐藏。虽然这种“隐藏”,也多少有几分掩耳盗铃的成分就是了……
我赶紧调整呼吸,为了避免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尴尬,加快了作画的准备。
“不用坐得那么端正的,放轻松就行。”
“就算你这么说……”梓瑜面露难色。
在我的叮嘱之下,她的身体反而更加紧绷。欣赏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让我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兴奋。或许是施虐欲什么的吧。
如果不是怕她生气,真想对这样的她做些恶作剧啊!就比如,让她摆出些奇怪的姿势之类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我的念头,梓瑜在注视我一会儿之后,便用书本把脸挡住了。
继续观察她的反应是挺有趣,但我迟迟不开始作画的话,她的耐心也会被消磨殆尽的。
我想了想,建议她专心看书就好,不用在意姿势。
“这样不会影响你画画吗?”
她的眼睛转来转去的,表情却有些僵硬。她用指尖敲打座椅的模样也令我印象深刻。
“模特静不下心,对作画的影响反而更大吧?”
我犹豫半晌,对她以实相告。我认为她不是会因为实话而讨厌我的人。
虽然梓瑜稍微露出了不服输的表情,不过倒没有反驳我,也还是按照我的吩咐乖乖去看书了。
她似乎是容易看书入迷的类型。因为我很快感到自己被无视,才得出了这个结论。
拜此所赐,我不禁开始思考:如果想和她成为特别的关系,是不是得把书本先比下去……至少也要达到同等地位才行。
听上去可能有点奇怪,但我决定和书籍争宠。
我一边调整画面的色彩关系,一边在脑中异想天开。
期间,梓瑜的妈妈还为客人送来过果盘。不过我俩都在全神贯注地读书作画,最后也没吃多少。
当我画完最后一笔,退远观察刚完成的半身像时,梓瑜也恰好合上书,见我离开位置,便揉着眼睛问我画的如何。
“请、请您过目!”
我又开始不自觉地讲敬辞。好在她也是习惯了,不再对我的用语指摘什么。只有我会对此类不自然的舒服感到害羞。
梓瑜绕到画框后,俯身端详画作。
说起来,我的作品也是第一次被作画对象这么盯着看。说自己不紧张肯定是骗人的。以往写生时,描绘的都是真人照片和瓶瓶罐罐。它们可不会活过来打量我的习作。
“……怎么样?”
我小心翼翼地询问,语气卑微得仿佛在恳求法官从轻发落。
“很不错呀。”
梓瑜莞尔一笑,赞许地点头。
“我对油画是外行,或许说不出个所以然,但能看出这幅画有九分神似。”
她的声音清澈而优美,宛如一汪透明的泉水,不掺杂任何杂质。
“啊,太好了。”
她的赞美让我由衷地觉得今晚的努力没有白费。
得到她的认可,连我自己都飘然起来,对这幅画感到分外满意。
——晦暗不清的地方没有照抄现实,而是按照我对梓瑜的印象选择颜色。其结果,便是我从一笔一画的交叠里,切实地感受到了其中充沛的、可以称之为“灵气”的微妙之物。
我在捂住胸口,聆听自己心跳的节律时,也开始有些明白美术老师口中那些所谓的“感情”是什么了。
之后,我和梓瑜一起把房间里的画具收拾到木箱里。刚完成的油画被她拿到客厅晾干——看她的意思,似乎是要把这幅画留下来。
其实我本来准备把画带回家的。
甚至还打算购买裱框。
不过作品能被喜欢的人欣赏,那么送出去也无妨。作品能被收藏也是画家的荣幸。
只是得等下次,我才能再画一张梓瑜的肖像,自己收藏了。关于这点,我还是有几分遗憾……
我暗自决定在回家之后,对着她的照片(虽然照片怎么都不比真人)画上几幅速写,聊以慰藉。
等到梓瑜回房间,我马上从唯一的沙发上起身给她让座。不过她瞥我一眼,挥手对我说“你坐吧”,自己坐在了床沿,然后向后躺床上,侧过头,慵懒地望向窗外。。
屋外一片昏暗。稍远的天空飘着紫色的云彩,云层挡住了月光。天底下是一片橘黄色的、像蚂蚁般爬满这座城市的灯光。
“已经很晚了,你要回家了吗?”
她在与我一同观赏了一会儿落地窗外的景致后,和善地对我下达“逐客令”。
“啊,现在末班车已经过站了。”
我马上找出借口。为的是想争取一下在梓瑜家里留宿的机会。
“我可以打车送你。”
“这么晚了,应该打不到车吧……”我眼神游移,找借口搪塞。
“这里还挺好打车的。”梓瑜仰卧着拿起手机,滑动几下之后将屏幕对着我。
“打车软件也显示周围有很多网约车。”
“嗯……打车终究不安全啊……”
“那让我妈妈开车送你?”
“这会不会太麻烦阿姨了……”
“那你想怎么办嘛。”梓瑜乜斜了我一眼,“不然你住在这里好了。”
“可以吗?”
“……”
女孩无言地歪过脑袋,用一副傻眼的表情直盯着我。
我本来都闭上眼睛,准备好迎接她的训斥了,没想到她忽然扑哧一笑。
“不想麻烦我妈妈,所以要麻烦我吗?你这个人啊……”
我不敢继续直视梓瑜的美丽面庞,因而轻轻地垂下头。
“好吧。”
梓瑜应允道。她的话音仿佛带着鸟儿般的雀跃。
“想留宿也可以,反正都收留你那么久了,再多一天也无所谓……不过,事先说好,因为妈妈往其他房间里喷了杀虫剂,所以你只能和我睡一起哦?”
她朝我眨眨眼,似乎在问:这样也没关系吗?
我马上以仿佛捣蒜的气势冲她疯狂点头。
我很想对她说我完全不觉得困扰,甚至非常乐意。
不留神的话,我肯定会笑出声吧。
“可别反悔。”梓瑜眯起眼睛对我说。
我点点头。其实,自己才是担心她反悔的那个。
自己的表情就跟出了故障似地调节得很不顺利。每每感觉自己快笑出来,就得若无其事地转身掩藏。
拜此所赐,直到上床熄灯之前,我都无暇顾及其他。
对我而言,同床的感觉和出租屋那时大相径庭。
和梓瑜的距离比上次近了好多,以至于稍一偏头,就能闻到她身上独属于少女的芳香。
香味在惊扰鼻畔的同时,也如琴弓一般撩弄起敏感的心弦。
我无法安静下来,持续地打滚,用鼻腔发出苦恼的哼唧声。
饶是被梓瑜说着“喂,闹够没有!”,用枕头呼到脸上了,悸动也没法完全抑制。
幸福和痛苦大概是相生的吧。
在我按耐心跳,感受由爱而生的痛苦时,也体会到以痛苦换来的许多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