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啊……”
尚涵雨透过客厅的落地窗眺望焕然一新的晴空，不觉手头的动作放慢下来，双唇也有些松懈地张开。她那神情，就仿佛醉心于欣赏天边景致的旅人一样。
我往她头顶上一拍，把她从旅游观光的心态中唤回。
“干嘛打我……”她捂着脑袋吃痛地嘀咕。
我把显示当前时间的手机屏幕拍到她眼前。
“希望你等会儿因迟到被罚站时，还有这份闲情逸致。”
要上学的早晨时间会过得特别快。再加上她方才换衣服时拖沓了一会儿，我们已经快迟到了。
我经常旷课，迟到倒是寥寥无几。频繁迟到其实比偶尔旷课更容易引起老师的注意。
我盯着还是没点紧迫感的尚涵雨，有些懊悔刚才为何不撇下她先出发。
“咦？梓瑜，你们要迟到了吗？”
提上包包、正要出门的妈妈听见我们的对话，看了过来。我不好意思地说了声“是”。
“那样的话，我开车送你们吧。今天是手术日，可以晚点到医院。”
“太好了！谢谢阿姨。”
尚涵雨一边答应着妈妈，一边悄悄给我使了个眼色。好像在说：这样就不会迟到了。
这家伙，真拿她没办法……
妈妈领我们坐电梯到达车库。
走在前头的尚涵雨率先坐进后排，像盼着主人的小狗一般对我投来殷切的目光。
原本是打算顺势坐进后排的，但当我对上她眼神的刹那，却产生了一种类似于被震慑住的感觉。少顷，我还是拉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
老实说，副驾驶平时都是父母或姐姐在坐，安全带的紧缚感对我来说还挺不习惯的……与其说是我不想和尚涵雨坐一起，倒不如说是我在她那过于热情的视线面前感到退缩。
总感觉，她最近总是没有来由地慌乱，好比乐器不鼓自鸣地发出声音。
如果有人在走进琴房时听到钢琴自行演奏，肯定会觉得诡异吧？对我而言，就类似于这种状况。
我不动声色地通过后视镜观察后座的尚涵雨，果然又见她自顾自地颓丧起来。
也不知道放着不管能不能治愈她这种病症。
我放弃思考关于尚涵雨的事，转而凑到妈妈耳边，悄声叮嘱：“在学校附近让我们下车就行。”
“不直接送到校门口？”
“嗯，因为校门口容易堵车嘛……”
我以此为由说服妈妈，但更准确的原因，其实是不想被同学看见自己和尚涵雨一起下车。
虽然被看见也没什么大不了，但同坐一辆车上学，就难免被视作关系亲密……现在的自己还没做好承认尚涵雨是“朋友”的准备。
换句话说，也就是不好意思了。
我对迟迟无法放下身段的自己有些懊恼。
汽车往西南走，在三角梅的簇拥中一路上坡，驶向依山而建的中学。学校附近的道路出奇通畅，妈妈最后还是把车开至校门。
早知道换个理由说服妈妈了。
事已至此，我也只好拖着尚涵雨快步进校。
临近上课，没有班主任弹压的教室有些吵闹。年段长应该很快就会闻风而来。
我松开到方才为止一直握住的尚涵雨的手，用胳膊肘碰了碰没回过神的她，示意她回到自己的座位。
她茫然地望着自己变得空荡荡的手掌，继而向我投来困惑的眼神。
“回你的座位上去。”
我在她耳边小声念叨，恨铁不成钢地推了她一把。感觉就像在教训坏学生一样。
尚涵雨撇撇嘴，眉宇间挤出不舍的神情。不过她还是顺从地点头，乖乖走向座位。
虽然她的性格有些变得奇怪了，但对我言听计从的地方还是始终如一。我不免浮想，这段关系或许能持续下去。
话又说回来，尚涵雨……以前是这样的人吗？
我在座位上以手托腮，从记忆深处收集零落的片段，好印证“以前她没那么黏人”的猜想。虽说是回忆，其实我也只是刚认识她而已。
因为想到尚涵雨，便自然地朝她的方向瞧。结果意外地发现她也在看着我。
她的视线僵硬地游移了些许，便若无其事地垂头向课桌——不过她的桌上空空如也。她意识到这一点才匆匆把教科书翻出来。目睹她做完这一切的自己总感觉很无奈。
要掩饰也稍微像样一点吧？就不能先翻出教科书吗？
我如此心想。对于她的目光，倒是没有多少排斥。
上午第一节是生物课。老师没等下课就利落地将水杯和课本夹在腋下，在响铃的同时迈出教室。
如果是英语老师，恐怕会拖堂到和下一节课“无缝衔接”。所以我旷得最多的就是英语课。某种意义上也算弥补失去的下课时间。
我边做下一节课的课前准备，边考虑要不要旷课，突然被人从背后拍了下右肩。回头看去，身后却没人。才发现罪魁祸首已经躲到我的左边。
这个“声东击西”的小把戏，我在课间已经见识过很多次了。不过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中学以来的头一次。
就像姐姐说的，我给别人一种不苟言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说好听点就是凛然不可侵犯。会不择对象地对我做这种小把戏的人，也就只有宋云璐了。
“梓瑜，我兴师问罪来了！”
宋云璐不请自来地走到我同桌的空位上，很夸张地叉腰落座，然后挺起并不突兀的胸膛。
“给我说‘对不起’啦。”
“什么呀……”
这位小巧的女孩又开始说些我听不懂的话了。
“还不承认！”
宋云璐伸手指着我，摆出凶狠的表情，“你昨天，是不是跟小涵谈情说爱去了？”
“……”
我没有答话，只是一副“这家伙无可救药了”的傻眼神情凝视着她。
“不然你昨天为什么那么着急地要把我甩开嘛。”
“那只是身体的免疫反应吧。”
在我这么说了之后，宋云璐便张牙舞爪地扑上来一番闹腾，把我的校服都捏皱了。这家伙还真麻烦……
顺带一提，尚涵雨也在宋云璐找上我时凑过来了。不过她只是停留在一旁用眼神传递怨念。这样真的能对付这个家伙吗？。
“你把小涵拐去谈情说爱，我和班长大人都伤心死了。”
“你够了！”
我因她的玩笑不禁有些恼火。再怎么说，我和尚涵雨之间也没到达谈情说爱的地步。
“我没有跟谁谈情说爱。”
“那么——”
像蟒蛇一样缠在我胳膊上弄不下来的宋云璐，突然抬头与我四目相对。
“如果梓瑜要谈情说爱的话，就跟我谈情说爱吧！”
“哈？”
我被她这番看似很认真的话惊得哑口无言，脑袋还没转过来，就听得尚涵雨以不输宋云璐的气势大喊：“不行！——”
这是什么情况？
宋云璐哑然地望着尚涵雨，后者在大喊过后陷入慌乱，面红耳赤地抖成一团。
我托着下颌，努力想要理解眼前的一幕，可怎么也无法把方才之所见跟现实联系起来。
感觉光是看着这一幕，就有无尽的疲惫打心底井喷。
“哪有女生之间谈情说爱的……”
尚涵雨还试图解释什么，就听得宋云璐满不在乎地开口：“这有什么嘛。”
她浅浅一笑，昂起脑袋，理所当然地说：“像梓瑜这么漂亮的女生，即使女孩子也会喜欢上的，不是吗？”
虽然是在夸我，但我总觉得无法坦然地接受。尤其是在宋云璐缠住我胳膊不放的情况下。
“你倒是先把手放开呀……”我无奈的话音自然被两人给无视了。
“是……不是……是、不是……”
尚涵雨像个坏掉的留声机一般，沙哑地重复着“是”和“不是”。
“到底是不是？”
“好啦，别不经当事人的意见就乱讲啊。”
我插进她们之间，把莫名其妙陷入争执的两人分开。
我从看尚涵雨看到宋云璐，又从宋云璐看到尚涵雨，这两人随之转过头来。见她们都稍微冷静了，我才以下结论的语气宣布：
“我不打算谈恋爱。”
虽然也经历过被人追求，但至今为止从没喜欢上谁。
同龄的男生向我献殷勤的模样只会让我觉得愚不可及。
他们还不如我身边的尚涵雨呢。至少尚涵雨很听我的话，也有些可爱的地方。
“那我岂不是没戏了？”
“嗯，请你另寻别的主角吧。”
我向故作悲伤的宋云璐点点头，总算把她打发走。
这算不算拒绝了一次告白呢？因为宋云璐很快就恢复成乐天的模样，所以我也不是很确定。
权当她是开玩笑好了。然而，尚涵雨又是怎么了呢？
尽管预备铃已经敲响，但她还是攥紧裙摆，在不远处像个笨拙的陶俑一般呆立不动。
我不禁伸手扶额。如果尚涵雨再这样在我旁边待下去，该为难地可就是我了。
“好啦，快回去吧，要上课了。”
我好言好语地劝说，不料她露出了相当悲伤的表情。
“梓瑜……真的不打算谈恋爱吗？”
她眼眶湿润地说出这段话，使我不敢随意地回答“这是当然”。
我稍微斟酌措辞，才缓缓告诉她说：“至少不会和宋云璐谈。”
“这样子啊。”
尚涵雨的面肌马上松懈下来。我见她这副模样，就觉得她可能误会了什么。
其实我也不会跟你谈的。
不过，油然而生的某种预感让我没有在此开口。
“快回去吧。”
因为上课铃响起，我再一次对她重复。这次尚涵雨顺从地点头，像喝醉酒一样摇晃着走开了。
我望着那道看起来很高兴的背影，在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也对自己刚刚的应对起了疑惑。
真的好吗？这种有失偏颇的言论其实也是一种徒有虚表的粉饰吧。
太平之下的嫌隙没有得到真正的修补，所以一定会在不远的将来再现。只是我和尚涵雨没察觉到，或者说暂时略过了而已。
“她到底在想什么啊……”
我越来越无法估摸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自己隐隐约约察觉到某些潜在的事实，却又不敢妄下定论。
近在眼前的睡意使我更加头昏脑胀。
“果然昨天睡得太少了。”
我摇摇头，将桌上的课本扫到一边，干脆将脑袋枕到手臂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