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打算一觉睡到下课。不过闭眼没多久,英语老师就用洪亮的声音喊我的名字。
我的读后续写被当成范文在讲评。
老师每讲几句,就会用赞赏的目光朝我一睹。这下想睡都睡不着了。
我装出认真听课的样子,偷偷在课桌下写起刚布置的生物作业。
早知道就从网上抄一篇中规中矩的作文了……我一边听老师夸奖我学习态度认真,一边想象如果老师知道我的念头会作何感想。
老师讲完作文。我以为终于可以补觉了,她却又要把我的练习卷拿到投影仪下讲解。
为什么不去找你的英语科代表啊?
虽然满腹怨念,但我还是强颜为笑,乖乖将练习卷上交。
又得强忍睡意,又得时不时回答老师的提问。拜此所赐,这节英语课我上得分外煎熬。
下次英语的讲评课还是请病假吧。我在心里暗下决心。
讲完阅读题,下课铃声终于响起了。老师略一皱眉,问班长道:“艺铃,下一节是什么课?”
“体育课!”没等班长开口,就有一个学生替她回答。
“哇!”英语老师喜上眉梢。她看向台下的学生,亲切一笑,“看来我们还有时间。”
……
“梓瑜真厉害啊,英语老师都只揪着你表扬,连科代表都被冷落了。”
“我倒希望她能多‘宠幸’科代表一点。”
尚涵雨在下课(说是下课,其实离上课也没多久了)时不请自来地坐到我同桌的空座上,说是要观摩我的作文,便把我的练习卷拿到手里。
不过,我总觉得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那里自顾自地念念叨叨的她,注意力并不在作文上。
她可能只是想找个人聊天吧。
然而,没有去找同桌的冉艺铃,却特地跑到教室另一端来找我说话……这一举动不免让我的心情有些微妙。
我的目光越过尚涵雨的肩头,投向她原本的座位。个子高挑的齐清缘正“鸠占鹊巢”,高兴地和本该是尚涵雨同桌的班长攀谈着。
尚涵雨……该不会是被赶过来的吧?
我在把视线重新投向她时带上了些许同情。
小心地给钢笔上好墨水,又将英语课上写完的生物作业收进桌洞。做完这些,我才有闲正眼瞧上尚涵雨一眼。
她似乎因为这一瞥而备受鼓舞,整个身子都向前凑了过来。
“你有什么学英语的诀窍吗?”
她的刘海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看着就让人很想抓住。
“诀窍就是多旷几节英语课。”我趴在桌上,无精打采地回答。“这样你的英语成绩自然就好起来了。”
“你骗人。”
“信不信由你。”
“唔……”
尚涵雨不情不愿地鼓起脸,擅自抓起我落在课桌上的头发玩弄。我觉得她这种表达不满的方式还真是新颖。
不过,我可没有诓骗你哦。英语课旷得最多也是事实。可见在这世间,真话比谎话更难令人相信。
因为尚涵雨似乎在把我的头发捋整齐,我便没有阻止她继续摆弄。
再说她的动作也很温柔,好比蜻蜓抚过水面一样。她相当专注的神情可能也是我不忍心打扰她的原因吧。
结果,在我的纵容下,她的右手不知不觉地攀到我的头顶。
我把脑袋偏开,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的手臂吓得缩了回去。
“那个,梓瑜……”尚涵雨闪烁着目光,把因尴尬而泛红的脸转向侧边,“下一节是体育课。”
我瞟了一眼课程表。“是体育课没错。”
“要一起翘课吗?”
“什么?”
虽然她的声音传入耳畔时相当清晰,但我还是怀疑自己听错了字词。
“呃,我是说……”
尚涵雨局促地开始四下张望,看来相当地摇摆不定。
因为她在内心动摇时身体会跟着一并摆晃,好几次我都有些担心她会摔下座椅,但她每次都能找回平衡。
没准她上辈子是不倒翁也说不定呢。
“我想……和你一起翘课。”
她拼命从肺里挤出这段话,然后便按住自己的裙摆,低头等候我的回答。
我的答复是将手掌按在她的脑袋上。
“欸……”
“和别人说话时,语气不要那么僵硬。”
当然,其实她僵硬的地方不止是语气而已。
我轻轻摸着她的头,顺势将指尖伸进浓密的头发。感觉像为自己的妹妹梳头……
“欸欸欸……”
被我提醒的尚涵雨毫无悔改之心,不止是语气,连表情和肌肉也开始僵硬起来。以至于那双悬在空中乱挥的手跟生锈的机械似地,不甚灵动地摆来摆去。
虽然看不见脸蛋,但从头发中隐约露出的耳廓推断,尚涵雨现在大概是满脸通红。
“好啦,安静一下。”
我像安抚豚鼠一样轻轻捋顺她的头发。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强直症状才稍有缓解。
“所以,可不可以和我一起翘课……”
纵然稍微冷静下来,尚涵雨还是对翘课念念不忘。真伤脑筋……
为什么我会被她当成翘课的同伴啊?是我带坏了她吗?
明明初次翘课时是她自己跟过来的。我应该从未主动要求她和我翘课吧?
“翘课可是违纪行为。”
我出于些许的愧疚和责任感,一本正经地向她陈述正论。结果被尚涵雨面红耳赤地辩驳:“你还好意思说!”
“我是请了病假,才不去上体育课的。之前不也跟你说过吗?”
“真的吗?……”
“当然咯。”
我稍微在手上使劲,将她的头发揉乱。她顶着乱蓬蓬的秀发抬起头,像是泄了气似地,愧疚地凝望我。这副滑稽的样子会让我有点想发笑。
“是,什么病啊?”尚涵雨畏缩地问道。
“那就说来话长了。”
老实说,我不太想和别人提及自己的病情。
我曾患上哮喘、气胸、胸膜炎……甚至因此住院过一段时间。支气管哮喘更是到现在都没痊愈。
妈妈为了我的身体状况考虑,才从医院开出诊断证明书,帮我请到病假。
“也就是说,梓瑜要避免剧烈运动?”
“嗯。”我点点头,“医生是这么说的。”
“那昨天,我还让你追了我那么久……该不会咳嗽也是……”
尚涵雨的脸蛋由红润变得煞白。她的声音开始颤抖。仿佛自己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样。
她朝我猛一低头。我搭在她脑袋上的手掌一下子抓空。
“真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病情!”
“没那么夸张啦。”
虽然剧烈运动是有可能让气胸复发,但昨天除了咳嗽几下之外并无大碍。
我抬手制止她咋咋呼呼的举动,不过她还是很担心我的样子。想照顾我的念头几乎都写在脸上了。
被姐姐照顾就算了,要是被小我一岁的同班同学照顾……总觉得很难为情。
为了避免之后都被她当成病人对待,我稍微挺直脊背,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病弱。
“不要逞强呀。”
“身体不适的话我会告诉你的。”
这个说法比直接反驳更管用点。体力不好的自己就算再怎么反驳,听上去都会像在逞强。
尚涵雨很受用地点点头,眉头也跟着舒展开。
她整个人变得精神了许多。是很享受被人依赖的感觉吗?
其实在我眼里,她大部分时间都是需要被我照顾的那个。
毕竟我比她年长一岁嘛。
面对年纪较小的女孩,人们很容易产生照顾的意识。
我伸出手指戳她的侧脸,用这种方式提醒她“长幼有序”。她嘴上说着“别逗我啦”,一边把头扭开。
我轻笑几声,就看见她因而满脸通红。
“我只是担心因为我的错,害得你又去住院……住院会很难受吧?”
“只是有些不太方便而已。”
我不太认同这种讳疾忌医的观点。其实很多人害怕去医院,只是由于对医院不够了解而已。
“那会很无聊吗?”尚涵雨好奇地问。
“无聊……倒也不会。因为……”
我住院的那段时光,也不是没有朋友陪在身边。
那是一个比我大一岁的女孩子。
尚涵雨闻言立刻露出古怪的表情。看来她之前一直笃信我没有朋友。
虽然她也可能只是单纯地惊讶而已,但我还是掐了她一把,作为对她的惩罚。
“那个朋友是什么样的人啊?”
尚涵雨捂着被捏痛的手臂,泪眼汪汪地看着我。搞得我都有点愧疚了。
“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重复她的话音,沉吟半晌,斟酌该如何形容那个奇妙的女孩。
真到了回忆过去时,我忽然发现曾以为能牢记一辈子的事情,现在已经不剩多少细节。
大概过往的记忆犹如钢铁铸就的城堡。就算当时看起来再怎么坚不可摧,也会因为时间的淘洗而一点一点地锈蚀。
尝试拨开红棕色的锈迹窥探过去,总得多花一些时间。
当初,妈妈把我的病床安排在那个女孩身边。
我们互相介绍名字后,那个女孩就迫不及待地提议说:“不如把病床拉近一点吧。”
“病床的间距是有规定的,不能随便拉近……”
“别这么说,多没意思啊!”
我本来想提醒她,却被她反过来说教。
“就移动一点点,医生和护士不会发现的。”她嬉皮笑脸地说。
“这……有什么意义吗?”
“梓瑜,”她很自来熟地叫上了我的名字,“伸出手。”
我微微愣神,下意识地按她的要求照做。
隔壁床上的女孩也同样伸出手臂。不过,两人的手掌还差一点距离才能在空中相交。
“你看,再移动几厘米,就可以握得到手了喔。”
“只是这样?”
我不禁为她拉近病床的理由哑然。而那个女孩浅浅一笑,说:“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就已经足够了。她的笑靥仿佛对我如此诉说。
……
我想了很久,才告诉尚涵雨说:
“那个朋友,是仅仅为了和我握手,就擅自把病床挪近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