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秋天总是迟到。临近国庆了，气温依然没有转凉的迹象。
虽然厚厚的云层挡住了阳光，可还是觉得闷热。这种感觉可能类似于在密闭的室内开暖风机。
而且，云层把天空都封闭了，也不知道热气能不能散出去。
闷得连知了也不再鸣唱了……我才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在学校里听见蝉声。
“梓瑜就好好休息吧……需要帮你买瓶水、或者去医务室拿点药吗？”
“不用了，趴一会儿就好……”
很想邀请我翘课的尚涵雨，在被我婉拒之后就驼着背离开了。她的身影看起来很是落魄，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似地。
也不知道她这个状态能不能上好体育课。
没问题吧？我一时还真有点嘀咕，但也只能寄望于其他同学能照顾好她了。我再怎么说也不会跟去。
且不论从没上过体育课的我出现在操场，老师会作何反应，就是自己的自尊心也不允许我“迷途知反”。
这和不想被尚涵雨照顾大概是同样的心态。
“好好休息啊……”
我把文具收到桌洞里，趴在桌上，闭上眼。
回想起尚涵雨对我的叮嘱，就觉得她还是把我当成病人看待了。
其实除了哮喘，我只是体力不如常人而已。
得纠正尚涵雨这种先入为主的印象才行……不过，该怎么纠正呢？
除了去操场跑得哮喘或气胸发作以外还有别的方法吗？
纠正的念头暂且作罢。因为不准备浪费在学校里的时间，我准备写写刚布置的英语作业。不过没写几题就觉得眼前迷糊。
啊，一定是天气太热了。
把教室里的空调打开后，头顶很快传来阵阵凉意。
虽然平时在家里开空调都没什么感觉，但一个人在教室里开中央空调，就觉得这是一种挺奢侈的行为……
不过，开了空调状态也没得到改善啊。
倒不如说练习卷越写越慢了。
我停下卷面游走的钢笔，眉头一皱，心想：该不会又感冒了吧？
一个人要是经常生病，就会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变得敏感。
要是生病的话，开空调还会助长风寒邪气。
“唉，请假回家吃药吧。”
我没有半点靠意志和病菌鏖战的想法。本来我也不是愿意带病坚持上课的学生。
因为请假请得多了，班主任也习以为常，在和我的妈妈取得联络之后，很痛快地批下了假条。
我拿着不到半张A4纸大小的假条，不由得苦笑：之前还和尚涵雨口口声声说自己没事，没想到转眼就请了病假。
这下不被她当成玻璃人偶对待就不错了。
我打车回家，看到姐姐躺在客厅沙发上。她对我在上课时间回来不见不怪，也没有指责我旷课。可能是因为她也没有指责我的立场吧。
姐姐抬起头来，微微举手向我打招呼。我也点头对她问好。
正打算按照妈妈电话里说的处方去药柜里拿些扑热息痛服用时，姐姐高喊“拿着”，突然丢了一个黑色的东西过来。我忙乱地接下细看，原来是一个游戏手柄。
“我把游戏机从出租屋带回来了哦。”
姐姐指着在电视柜上摆好、已经接上电视的游戏机，高兴地说着，同时对我投以殷切的眼神。
我看了看手里的游戏手柄，又看了看姐姐。
……虽然陪她玩游戏也不是不行，但我今天有些提不起兴致。
“那又怎么样？”
我冷声说道，用反问表达拒绝之意。
“别这样嘛，这是你那天和那个同学一起玩的游戏。”
“……只陪你玩一会儿哦。”
“好好好。”
我看着姐姐那阳谋得逞的笑容，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虽然沙发很大，容纳两个人在上边睡觉也绰绰有余，不过我还是和姐姐挤在一起，靠在她身上。
姐姐可能就像一个大号玩偶吧。
“开始咯！”
姐姐兴高采烈地宣布，操控手柄启动了游戏。我则按照她的吩咐按下按键。
和尚涵雨玩的时候，更多是在探索游戏玩法和思路，有时难免要失败上几次才能通关；而同姐姐一起，只要照着她的指点，就算水平像我这样差劲也能顺利过关。
她对游戏里的事件知根知底，据说已经是“七周目”了。
玩过七遍了为什么还要接着玩啊？换一款没玩过的游戏不是更有新鲜感吗？
我倒是无所谓新鲜感——反正大部分游戏对我来说都很陌生。
我和姐姐操控的角色来到一片林中空地。根据姐姐的说法，这里很快就会刷出怪物。我们只要站在中间一直射箭就行。
虽然我的瞄准和射箭的速度都很慢，但有百发百中的姐姐从旁支援，倒也不难过关。
“为什么一群恐龙身上会掉落新鲜的药材啊？”
我丝毫没有从这些披着鳞片的怪物身上看出哪有容纳药材的器官。
“有没有可能，这些恐龙本身就是药材？”
像是鹿茸、熊胆什么的——姐姐笑眯眯地向我举例说明。
“……太残忍了。”
有些不忍直视刚才收获的药材了。
“算了，这都是为了救人……”
我勉强说服自己收下这个名为“新鲜的药材”的游戏道具。
“虽说是为了救人，但其实哪怕我们不做这个收集药材的任务，那个生病的NPC不久也会自愈的。”
姐姐残酷地向我揭露了那些恐龙白白送命的事实。
“有句话不是这么说的吗？三分之一的病治了就好，三分之一的病不治也好，三分之一的病……”
“……治也不好。”
我下意识地接上姐姐的话。姐姐似乎没想到我也听过的样子，一瞬间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嗯……毕竟现代医学能彻底治愈的疾病其实不多……像是晚期癌症、阿尔茨海默症、帕金森病……其实都很难治愈。”
就连你那“过敏性支气管哮喘”，都可以称得上是不治之症啊。姐姐如此说道。我朝她瞪了一眼。
选择临床医学专业的姐姐能轻而易举地列出很多“不治之症”。不过，我记得最深的、称得上是“不治之症”的病，是“特发性肺纤维化”。
第一次听到这个病名还是从我曾经的病友口中。
“没听说过呢……类似肺炎吗？”
“嗯，好像也叫做‘间质性肺炎’来着。”
同病房的女孩说着，眯起眼睛对我轻笑。
“瞧你那担心的样子，该不会以为我得了肺癌吧？”
“哪有！……”
因为心事被她戳穿，我感到脸颊有些发烫。
我会这么想也无可厚非。毕竟我听说在呼吸内科久住的病人，不是“慢阻肺”就是肺癌。而且病友总对自己的病避而不谈，我才会如此担心。
“是你一直遮遮掩掩，才让人误会。”
“哈哈哈……总之，谢谢你的担心。”
她笑着，身体前倾，突然抓住我的左手。病床的距离早就被她私自调整到可以握手的距离。
“并不是什么大病，我不久之后就可以出院了。比起我，梓瑜才更应该照顾好身体哦。”
我点点头，小声附和她。从那之后直到我出院，我都没再探听她的病情。听妈妈说，那个女孩在我回家后不久也办了出院手续。
“我还能再见到她吗？”我询问妈妈。
“恐怕很难呢……那个女孩已经转到外省的医院去了。”
“外省！”我大吃一惊，“她不是已经病好了吗？”
“那种肺病没有‘病好’一说。”妈妈为难地攒眉，“三分之一的病治了就好，三分之一的病不治也好，三分之一的病治也不好。那个女孩患上的，恰好就是……”
我不禁默然。在那之后连妈妈安慰我的话，都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
“梓瑜，你在什么呀！”
我被姐姐的声音唤回神，才发现我操控的游戏角色莫名其妙地死在了战场。接取的任务也宣告失败。
和姐姐玩这个游戏以来头一次遭遇滑铁卢。
“你走神了吗？我看你刚才一直在原地转圈。”
“唔……对不起。”
我下意识地道歉了。难得在这种事情上道歉似乎也让姐姐有些讶异。
不过，我的走神而导致游戏失败也是事实。虽然换做以往，我不会这么乖乖地认错就是了。
“你今天有点奇怪啊……是发烧了吗？”
姐姐伸手摸我的额头。我猜她只是想开玩笑才把手搭上来。不过在感受到我的额温的瞬间，姐姐倏然色变，接着马上把自己的额头与我相贴。
“真的在发热！是感冒了吗？赶快吃扑热息痛……”
“不用你说，妈妈早就和我交代过了。”
“真是的，生病了为什么还要硬撑着陪我玩啊！”
姐姐焦急地责怪我，从我手中收走手柄。我来不及提醒她游戏没暂停，就已经被她推进房间了。
“把这两片药吃掉，好好睡觉。”姐姐难得用上大人的口吻，“在你退烧之前，我不会让你再玩游戏了。”
不是你拉着我玩的吗……居然还敢说得那么义正言辞。
我虽然对姐姐的话很不服气，但终究没有去开口辩驳。
毕竟她的初衷也是关心我啊。
我感受着浸润心扉的暖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