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时间是六点零七分。
微明的天光从帘户的缝隙中投在卧室的木地板上，是清晨特有的那种鹅黄。
我联想到不小心洒在地上的小米粥。
有时去学校去得早一点，我会从食堂买一份小米粥当早餐。去得晚就只能在课间去小卖部买面包了。
我寻思着这些有的没的事情，虽然感觉不到睡意，但还是尽力地赖在床上。
地上的小米粥……不对，是阳光，从地上移到床上了。时间来到六点十八分。
我没见过凌晨六点的城市。可能从六月放暑假以来就是如此。如果我每天都能在这个时间段起来读书的话，成绩能否提高先不论，但父母一定会很开心。
遗憾的是，我并不是起得太早，而是睡得太晚……
从昨天到现在都兴奋得合不了眼。
“搞什么嘛，又不是小学生秋游！”虽然很想对自己这么说，但我一想到梓瑜答应我今天一起去水世界，困倦就会被高昂的情绪驱散得无影无踪。
明明因为在床上躺太久都有些头痛了，脑子里却还是如同被投入催化剂的反应物一般，维持着相当程度的活跃。
六点三十分。离约好的时间还剩四个钟头。
唔……按阮梓瑜的作息，现在她应该起床了吧？
她的作息时间比我规律得多。大概不到十一点就会上床，早上六点半左右起来。和她同居的那阵是我作息最健康的一周。
要不要给她发条消息确认一下呢……对于她答应我的事情，我到现在还有些难以置信。
因为换个角度看，这不就是约、约会吗？是这样的吧？
虽然对方可能并不这么想，但我为此欢欣鼓舞了一晚上。
话说，迫不及待地在大清早发消息，会不会让她觉得我在催促她啊？
我苦恼地在输入框里不断编写消息，每当写完了又直接删除。熬夜后的脑袋又开始因为繁重的思考工作而变得疼痛起来。
“欸，发出去了？”
快点撤回……撤回不了！
我突然感觉后脑勺仿佛被大卡车撞了一下似地，撞得我头晕脑胀地扑倒在枕头上。
接下来的四十分钟我都在考虑还要不要继续像这样子装睡。
七点十八分。
虽然觉得为时已晚，但我终于明白自己不可能在这种状况下睡着了。
哪怕闭上双眼，也无法遁入真正的黑暗。眼前持续浮现出细小的彩色花纹，继而变幻成我方才发送的文段。
只要梓瑜不回复，我就会一直持续地苦恼下去吧？感觉就像被主人用骨头棒吊着的狗呢……我的眼前浮现出狗与主人嬉戏的幻影。
话说，变成狗狗的话，是不是就可以肆意地蹭她了？
会这么觉得的自己可能是有一点奇怪。
七点二十二分。
梓瑜一直没有回复。在我准备继续盯着手机时，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
我好像还没准备泳装吧？
自昨晚以来我的脑袋里就像充满空气，光顾着兴奋了，完全没考虑到去水上乐园需要准备什么。
肯定不可能只带一部手机去啊！——我的泳装到底放在哪里来着？
我把自己的两个衣橱都拉开，一头扎进衣服堆里。我记得自己是有一件的……
七点三十五分。
可能找了有快一刻钟，期间别说是衣橱，就连床底和书桌都翻遍了，却还是一无所获。
不甘心的自己又一次将头探入衣橱，然而这时手机铃声响了，我在反射性抬头时把脑袋磕到层板上。
“好痛！”
我倒吸冷气，疼得连眼泪都快掉出来了。这比阮梓瑜打我的时候要痛得许多。可以说和层板比起来，她还是非常温柔的。
我一手捂着头顶一手抓过手机，连忙点开聊天软件。
：亏你起得这么早。
：别迟到了。
“一定不会的！”
虽然连准备都没做好，但我如此为自己打气。
也向阮梓瑜这么发消息说了。反正还有两小时，应该不至于迟到吧？
七点五十分。
又找了一刻钟，加起来快半个小时了。
因为我的卧室里怎么都找不到，于是我开始怀疑：泳装是不是被收到我父母的衣柜里去了？
正好这时母亲起床。我像一阵风似地钻出卧室，向客厅里的母亲说道：
“妈，我要和同学去水世界！能帮忙找一下泳衣和泳镜吗？”
“同学？”母亲马上警惕起来，“不会是男朋友吧？”
“是女朋友！”
我立刻反驳，嘴快地给梓瑜安上了一个“女朋友”的名头。
就是在梓瑜不知道的地方这么说，我也觉得有点害羞。
母亲没把我的玩笑当真，又问：“是小铃（冉艺铃）吗？”
“是上次来我们家里送作业的那个。”
“是她呀。”
母亲马上想了起来，便向我打听名字。
“啊，那位同学的成绩很优秀呢。” 母亲面露明朗的笑容，“我在开学考的前几名里有看到过她。你可要多向她学习啊。”
“知道了啦！”
虽然觉得母亲大概是把阮梓瑜当成“别人家的孩子”了，不过我听见她被夸奖，就和自己被夸一样开心。
拜阮梓瑜的成绩所赐，母亲很积极地帮忙找起了泳装。
……
“啊，我想起来了，上次你和小铃游完泳回来说泳衣开线，我就把泳衣扔掉了。”
之后一直忘记再买一套……母亲面有歉意地说道。
“要不给你点零花钱，你自己再去买一套吧？”
“也只能这样了……”
我接过母亲交给我的纸钞，总觉得有种之前的时间都白费了的苦闷。
游泳馆楼下有泳装店，坐公交车的话，应该能在八点半前到达。买完泳衣再去水世界应该不会迟到，不过时间也不会宽裕太多。
“亏我起得这么早。”
我在上车时，又想起阮梓瑜之前在通讯软件里调侃我的话。
现在是八点十四分。
“开门请小心，下车请走好。”
车载广播在公交车停靠站台时如此提醒乘客。然而我就跟没听见似地，简直如同夺路而逃一般跑下车。
我按记忆中的地图钻进通向游泳馆的小路。一路上坡使我小跑起来有些费劲，有两次还差点被因年久失修而翘起的地砖绊倒。
在经过弯道时，我同一位穿着校服的女生擦肩而过。女生比我高几公分，看起来有点眼熟，可能是因为她的校服是我们学校的款式吧。
我想说她应该不是我认识的人，于是加快脚步从后面越过她。下一瞬间背后的脚步声止住了，紧接着有人从背后喊我的名字。
“尚涵雨？”
我的身体顿时一僵，机械地转身面向她。
女生带着黑框眼镜，右肩挎着运动提包，偏冷色的头发缓缓飘动着。见到我的面容后，女生脸上的半信半疑变成确信。
你也来锻炼啊——她面带笑容对我打招呼。我却因为没有认出她是谁而感到有些窘迫。
“我正在学游泳，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同班同学。”
同班同学？我尝试在脑海中寻找眼前这个人的身份……啊。
“是齐清缘吗？”
对方在我念出她的名字后，做出哭笑不得的反应。
“居然没认出来……也是，我平常在学校里不戴眼镜。”
女生把眼睛摘下来收进提包，整个人的气质也随之一变。我终于可以把她的面容和名字对应上了。
“都去游泳馆的话，就顺道一起吧？”
“不，我只是来买泳衣。”
虽然会游泳，但我平时不怎么来游泳馆……我如此向齐清缘解释道。
“这样啊。”
齐清缘扶着下巴，轻轻点头。我心想对话可能就要中断了。毕竟我和齐清缘也不是很聊得来的同学，顶多算通过冉艺铃联系在一起的“朋友的朋友”——我甚至差点没能认出来她来。
可齐清缘忽然认真起来。那股气势甚至让我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我问你哦……买泳衣，是要给谁看？”
“啊？”
“如果不是为了锻炼的话，买泳衣不就是为了去海边或者水上乐园玩吗？那种地方肯定不会是一个人去……老实说，我也想换一件新泳衣。现在的泳衣是竞技型的，游起来是比较省力，可是不够美观……”
齐清缘自顾自地唠叨起来，而且耳根开始泛红，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
我见她这副和某些时候的自己很像，心里便隐约有了个猜测。
“你有想展示的对象吗？”
“算不上啦！”
她红着脸挥手辩驳，俨然一副怀春少女的模样。
是恋爱脑呀。
包括害羞和慌乱在内，齐清缘的很多地方都和爱上梓瑜的自己非常相似。一股遇到同类的亲切感在我心中油然而生。
就是不知道她喜欢的人是谁了……
哎，反正她的意中人不是梓瑜我就无所谓。
作为恋爱的伙伴互帮互助吧——我顺势邀请齐清缘与我同去泳装店。她马上答应了。
“不过，那家店好像九点才开门吧？”齐清缘提醒道。
“呃……”
在门口等到九点零二分，泳装店终于开门了。
“涵老师，该挑那个款式好呢？”
因为我在等待开门的过程中向齐清缘传授了一些经验，回过神来已经被她尊为老师了。
……其实我自己的恋爱都不见得顺利，只是碍于面子才没有拒绝她的称呼。
“如果要挑一件给对方看的话，首先要知道对方喜欢什么。像是颜色啊、款式之类的。”
我摆出老师的架子传道授业。亏自己能有底气说出这样的话啊……我在心里暗暗自嘲。
事实上，我对梓瑜喜欢什么也是一知半解。
从梓瑜的着装上看，她的衣服以浅色居多，打扮得也比较清凉。可能因为她的肤色白皙，就算搭配白色衣裙也不会显得黝黑吧。
我选择了一件浅灰色的分体泳衣，下半身的裙角稍带点花边。感觉梓瑜会喜欢这种的。
“唔，那我也……”
齐清缘犹豫再三，从琳琅满目的货架中选出了风格截然不同的两件泳衣。
“我也不知道人家喜欢什么嘛。”她有些委屈地诉苦道。
这种和我相像的地方也会使我心疼。
“要不我把这件连体式的穿在里面，再把这件分体式的套在外面？”
“你在开玩笑吗？”
齐清缘认真的神情使我一瞬间怀疑她是不是真的这样想。
真这么穿出来的话……会被当成变态吧？这种审美属实是有些超前了。
“干脆都买回去吧。我找机会挨个穿到她面前试一下好了。”
“很花钱的。”
“嗯？一件才一百多呀？”
我对她无所谓的语气感到很是傻眼。
啊，这件也不错呢——齐清缘在走向收银台时又顺手从货架上拿了一件。
那三件加起来都有四五百了吧？
“真是麻烦你了，让我请你一杯奶茶吧。”
齐大小姐心满意足地走出店门，指着街对面的一家奶茶店对我说道。
“不用了，我反而觉得是我硬拖着你陪我买泳衣呢……我不会耽误了你的游泳课吧？”
“我报名的课程可以自由选择时段。十点钟还有一节课，也快到时间了。”
“这样啊……咦？十……点？”
我惊恐地瞪大眼睛，声音变得颤抖起来。
齐清缘似乎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
我掏出手机看见现在是九点三十三分。挑泳衣时好像花费了相当多的时间。
“怎么了吗？”齐清缘关切地问道。
“对不起！”我手忙脚乱地把新泳装塞进提包，“我、我还有急事，要先走了！——”
我连和齐清缘好好告别都做不到，就慌里慌张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向车站。
明明我起得那么早——要是这样都迟到了，那我可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最可怕的还是因此被梓瑜讨厌……
九点三十九分时，我终于登上公交车。
九点五十六分。已经到水世界附近了，看来还来得及。
九点五十八分。堵车。
最后抵达的时间是十点十三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