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记得水上乐园的广告中说到过“这是一个放松的好去处”,或者类似这样的话。
现在看来,就算那不是虚假宣传,也至少应该说明一下“能否放松因人而异”。
“你没事吧?”
这是阮梓瑜第四次问我同样的问题。
我就像前三次那样剧烈摇头。僵硬的表情中一点也看不出没事的样子。
“嗯……”
阮梓瑜好似起了疑心一般,眯着眼打量我。我飞快地思考若她问起该讲出什么样的借口,不过最后,她也只是问了我一句“你有没有想过玩什么?”而已。
她驻足观察起像积木般被堆在一起的游乐设施,并伸手将刻意在她身后保持距离的我,拉到与她并肩的位置。
“去、去坐摩天轮吧……”
“你说这句话时,脑子里肯定什么都没想吧。”
也对,水世界里根本没有摩天轮。
阮梓瑜无奈地乜斜过来,接着用食指弹我的头,仿佛要确认里面是不是空心的一样。
“还是有想一些的……”
我只是在放眼蔚空时想到了恋人一起乘坐摩天轮的情景。
对于这个水上乐园到底有什么好玩的设施,我来之前没有做任何了解——老实说,就连水上乐园我也是第一次来。
反正只要能和梓瑜在一起,玩什么都一样吧。
于是,就干脆地将决定权交给她了。
“那就去玩‘大浪摆’好了。”
阮梓瑜说的,是一个乘气垫从高处冲入U型水道,凭惯性在其中来回摆动的设施。
“有些刺激啊……”
选择这种惊险的项目,怎么都和她文弱的外表不符。
我是对过山车一类的项目有抵抗力啦,不过……阮梓瑜呢?
“没问题吗?”
“如果你指的是身体状况的话,那当然没事啰。”
她轻松地摇摇手,仿佛要驱散我心头担心的疑云似地。
“而且“大浪摆”看起来也没多高嘛。”
她望着远处那个水蓝色的设施微微点头。
……那真的不是因为“近大远小”吗?
学过美术的我目测那个设施至少有三四层楼高。
虽然还想再劝几句,不过看她的兴致似乎是拉不住了。
水世界里没有多少人,照理来说优惠期间游客应该更多才对……阮梓瑜为此嘀咕了几句,不过无论是谁都没将这个异状放在心上。
对前来游玩的我们来说,游客稀少就不用排那么长的队,将其说成是“福利”也不为过。
经营不善的问题还是交给这里的经理去发愁吧。
我们攀上通往“大浪摆”设施的楼梯,登上平台。工作人员牵来一只黄色气垫,指引我们面对面乘上去。钩索一解,气垫缓缓下坡,呼啸着直冲谷底,又像弹起的皮球似地摆上另一“峭壁”。
失重感和超重感轮流坐庄,四周的景象不断旋转,如被卷入了漩涡。
我将气垫的扶手抓得变形,恨不得扶手长在自己身上。
几经周折,气垫的速度终于趋缓,徐徐滑入有人接应的缓冲水道。
阮梓瑜的刘海被水花打湿,头发历经了来回俯冲变得凌乱不堪。值得一提的是,她的双眼直到气垫停稳都没有睁开。工作人员见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气垫上,都被吓得不轻,唯恐出了事故。
好在她应该只是单纯地吓得不敢睁眼而已。
我费了一番功夫将她从气垫上拉起来,扶着她坐到专为游客提供的长椅上。
大浪摆附近的长椅特别多,不知道设计师是不是考虑到有些人玩过大浪摆会腿软这一点。
“早该知道会这样的。”
“……”
阮梓瑜听见我的小声嘀咕,涨红了脸欲言又止,最后怨怨地直瞪视我。
自己吓得不行,也不能拿我撒气啊……
“呃,你要喝点水吗……”
我从随身携带的提包里掏出矿泉水给她。
同样是出来地方游玩,我的随身物品比她带的要多得多。
不光是心理,就连身体上的负担也相当沉重。
“给我。”
阮梓瑜不客气拿走矿泉水,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在她昂头喝水时,纤细的脖颈显得特别美丽。
“这个水……”她喝完之后皱皱眉头,又把水瓶递给我。她用眼神示意我喝喝看。
“欸?这是苏打水吗?”
“因为水的味道有点奇怪……你塞进包里之前没看过包装吗?”
老实说那是母亲听说我要去玩才硬塞给我的,可能是快过期了才想要赶快让我喝掉吧。
“那我再去买点别的饮料……”
“没那么麻烦,苏打水就苏打水吧。”
准备走向自动贩卖机的我被她拖回座位,于是就顺势坐在她身边欣赏她梳拢头发的姿态。
我把旋紧瓶盖的苏打水放回提包,这时才意识到一件事。
刚才……那是“间接接吻”吧?一定是的吧?
我盯着手中的苏打水直发愣。
要不要再喝一口……
噼里啪啦……塑料瓶被我捏成了一条麻花。
我把提包放到手边,佯做无事地询问阮梓瑜:“接下来去玩什么呢?水滑梯怎么样?”
“水滑梯……”
她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望了一眼比大浪摆还高一截的水滑梯,然后狠狠地掐了我的腰一把。
我的提议似乎被她当成是不安好心。
估计短时间内,高于一层楼的游乐设施她都不会再赏脸。
“接下来,去造浪池好了。”梓瑜用软绵绵的声音拍板,望向一个看似游泳池的地方。纵然已达饭点,那地方依旧像长满浮萍那样漂着许多游客。
深水区内一浪盖过一浪,到了浅水区就只剩微不足道的水波了。
我们在离岸不远处,任由池水将身子托住。
“要往深一点地方去吗?”
“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会游泳。”
阮梓瑜将两手抱在胸前,像是对我的话起反应似地,小心翼翼地往岸边移动。
要不……就对她恶作剧一下好了。
我趁着她背对我的当儿翻身入水,划手蹬腿潜到梓瑜下方,出其不意地抓住她的小腿。
她大概对突如其来的触碰感到惊吓和困惑,奋力地往水中踢蹬。不过这样的反击由于水的阻力没发挥出多少威力,反而弄得她失去平衡。
“你干什么!很危险的!”
我从水里冒出头后,马上被抓住肩头朝背上狠狠打了几拳。
“你这个傻瓜!”
阮梓瑜泪眼汪汪地骂我,又敲了一下我的额头,不过力度比之前小得多。
我从这一变化中体味到“原谅你,不过下不为例”的意思。
等到日中的太阳被薄云遮盖,游客陆续离开造浪池前去用餐。
水面变得宽敞,我得以迎着大浪在浅水区来回游动——虽然深水区更能放开手脚,但我不想离阮梓瑜太远。
又一次游经她身边时,我问她:
“要去餐厅吃午饭吗?”
“再等一下吧。”
她懒洋洋地回答我。我才发现她正眯着眼,下身泡在水下,上半身倚在岸边享受着和煦的太阳,语声满是玩累之后的懒散慵倦,听上去就像随时都要睡着似地。
她的“电量”那么快就见底,我也有些始料未及。
“现在餐厅都在排队,等人少一点再去……”
“那我帮你排队好了。”我主动说,随即从她身边翻身上岸。
“嗯……”
身后传来有气无力的应和声。我想她应该还是趴在原处。
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见。
我盘算起等会儿要在餐厅买些什么。
“就买三个热狗好了。反正梓瑜胃口很小,吃不完一个半……嗯,还得提醒店家别放香菜。她好像不爱吃来着。”
我在排队途中为了躲避阳光而撑起伞。轮到我时,听得四周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
起先还以为是空调外机在滴水,直至看到地上的湿斑,才惊觉是下起了太阳雨。
有些游客驻足拍起照片;有些游客边往屋檐下赶,边抱怨天公不作美;还有游客仍在兴奋地玩水,仿佛雨珠不过为他们助兴的添头似的。
我则在拿到热狗后立刻折回。
要是雨下大了,没有带伞的梓瑜肯定要被淋成“落汤鸡”。凭她那孱弱的身体,会不会就此生病也未可知。
一想到这,便更加急切地加快步伐。
然而,就像老话常说的“欲速则不达”,我的脚步越来越快,反倒越来越找不到路了。
“喂!”
刹那间——
手边一紧,我被身后的某人猛然一拽。
“梓瑜?”
“你……”
阮梓瑜的语声不知为何有些凝噎。
她抬起大大的双眸,自下而上与我对上视线。
“……没有打招呼,就离开了。为什么……要不告而别呢?”
“欸?并不是呀……”
“怎么不是!”
她抓住我靠近到约莫半步的距离,近得能看清她蓬松头发上沾着的细密水珠。
“我只是担心你饿坏,才——”
“我担心你不比你担心我要少!”
她振声的呼喊遏住我辩解的势头。我也是第一次听见她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阮梓瑜脸上的神情——别说嘴唇,就连睫毛和眼珠也在微微颤动着。仿佛一张承受了过大的力量,随时都要破碎的面具似的。
那已经不是一张能用“泫然欲泣”来形容的表情了,就连近在她身旁的自己,都好像受到了这股悲戚的影响,继而好长时间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如果……万一……”
她的唇间吐露出支离破碎的话语,以像是在哀求的眼神凝视我。
“请不要再不告而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