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阮梓瑜一会儿面面相觑,一会儿各自转头张望。
偌大的客厅装饰得相当豪华。玻璃橱柜内好多陶瓷器和玉石雕塑,沙发的角落里停着半人多高的漆线雕。
不过,无论目光如何在客厅内搜寻,就是找不到可以聊得来的话题。
无色无味的尴尬气息,在静默的空间中逐渐酝酿得浓郁。
因为主人家没有表露出送客的意思,父母也没打来催我回家的电话,于是我便一直装聋作哑地停留在这里……这样以来,即使我抓耳挠腮、苦思冥想,话题也总会用完。
我和阮梓瑜都没法对别人滔滔不绝,或许是陷入沉默的原因之一。但更主要的,还是因为我们的兴趣本来就没什么交集吧。
这样的两个人,恐怕一直都是靠着相互迁就才能凑到一块儿。
好比不相吻合的齿轮尽力地啮合在一起。话语中这种间歇的停顿,或许就是彼此间磨损的地方。
我是不是应该离开了呢?
如今虽然仍处在昼长夜短的夏季,但待到这个时候,天光多少也已经昏沉。
残留下来的璀璨红霞,正仿佛燃烧殆尽一般化作紫色的雾霭。
我的作为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探病,该说是打着探病的旗号来找阮梓瑜玩才对。
继续留在这里打扰病人,真的合适吗?
如果阮梓瑜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还好说,但问题是,毫无医学知识的自己根本无法判断她的病况。
她又喜欢逞强,哪怕脸色苍白也会说自己没事。
可能是她对于“没事”的定义和常人不一样吧……没准得等她咳得喘不过气来,她才会承认自己抱恙。
在来的路上并没有想那么多,但我忽然开始觉得,她会感冒似乎也有我的一份“功劳”了……要不是我没看天气预报就把她叫出去淋雨,她大概就不会生病吧?
我神情复杂地看向正左顾右盼的阮梓瑜。
哪怕受害人压根没有怪罪我的意思,我也难以宽怀。
“来下围棋吧”——历经许久的沉默之后,阮梓瑜微微一笑,对我提出这样的建议。
她的脸颊似乎有些泛红。可能因为是她的肤色很白皙,脸色变化才会那么明显。
感觉她是在特地顾虑我,才找来这件事情做。
打着探病的旗号,却反而被病人顾虑。这种事情让我多少有些难堪。
更确切地说,是认识到了“阮梓瑜即使生病也不需要我照顾”这个事实,进而自顾自地变得失落。
她未必需要别人的陪伴……就算需要,也有的是比我更亲近的人——比如她的姐姐、妈妈——可以胜任。
我不知道如何成为能够自信地陪在阮梓瑜身边的人,也不知道如何让她离不开。
如果无法成为对她来说无可取代的人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阮梓瑜随时可以抛下我呢?
背部传来布料摩擦的局促感。肩头又因为担心和恐惧开始颤抖,并且冒出了冷汗。
我惶惶然地答应阮梓瑜的要求,跟她进了卧室。
陈设和之前没什么变化,顶多是床上的抱枕玩偶换了几个。蓝色鲨鱼和面包狗抱枕不知道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之前那个大鹅和一个圆饼样的猫咪抱枕……
明明连前天中午吃了什么都忘了,上周造访时的景象却依然历历在目。
我扶正自己的衣领和裙摆,把头发理直一些。在她的房间里,我总觉得不应该那么随便。
阮梓瑜很有规矩地脱下拖鞋再坐上床,然后在一堆抱枕和玩偶的簇拥下趴到床上。
“棋盘在我书桌的抽屉里,请帮忙拿一下……”
她眯着似乎快要阖上的双眼,伸手指着书桌,用略带慵懒的声音指引我找到棋盘的位置。
不是像往常一样的勒令,而是说了“请”,让我觉得有些新奇。我因此迟了几拍才从床前动身。
小心翼翼地把棋盘放到阮梓瑜面前。她微微抬头,像翻书一样将折叠棋盘翻开。
“棋盘和棋子都是磁吸式的,不会洒落一地,很方便吧?”
阮梓瑜蕴含笑意地对我说出这段话后,将其中一个棋盒推到我身前。
“是黑子。”我打开了棋盒说道。
“那你先下。我会让让你的。”
她维持着随意趴着的姿势,昂起头,眼神里带着理所当然的的自信。
她似乎已经忘了自己上上周还因为大意被我翻盘的事情。
不过,能看到她精神的样子,就觉得被小瞧一下也无所谓了。
于是,两个人就在屋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下作棋,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不那么刻意地去集中精力,反倒能找出话题来了。
而且,似乎只要在下棋时说说话,原本焦灼的棋局就会变得妙趣横生。
本来就只是玩玩而已,太过认真反而会失去乐趣。
像这样在温馨的屋子里说些闲言碎语,或许就是我今天来到这里的意义吧。
“一百八十六、一百八十七……唔,是我输了啊。”
阮梓瑜沮丧地垂下头,把脑袋埋在交叠起来的双手之间。
是我以微弱优势战胜了可能是因为生病而昏招频出的她。感觉她下得有些过于保守了。
“是有你的指点才能下成这样。这局是‘指导棋’啊……”
我还担心着她会不会因输气气急败坏,于是赶忙安慰她。不过阮梓瑜只是摇晃脑袋和小腿,没有抬头,只是感慨似地说:“看来是我放水放太多了呀……”
她含糊不清地说出这样微妙的发言,听得我不禁扑哧一笑——哪有输的人自己这么说的?
“下次不会让你了。”
阮梓瑜的语气就像在说“以后你再也赢不了了”似地。她的双眸一眨一眨,不服气地瞪视我。半张面孔依然藏在手臂底下。
因为抱枕堆的簇拥,在跪坐于床脚边的我看来,阮梓瑜就好像从抱枕堆里探出头一样。
这一难得的可爱景象让我略微愣神了片刻。
“喂,就算不让你,也不至于那么失望吧?”
我的反应大概被阮梓瑜误解了。她用胳膊肘支起身子,好气又好笑地说道。
她接着朝我的脑袋伸出右手,但发现够不到,又把手缩了回去。
嗯……其实我可以把头凑过去的。
只要她再坚持一会儿,我说不定就会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