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阮梓瑜持有的到底是何种情感，藉由我手头的动作就可以判断。
我将五根指头都伸进她的头发间，似在为她梳理散乱的头发。头发摩挲指缝传来丝绸般的触感。而且由于阮梓瑜的头发很长又很软，很容易就能一口气顺畅地将发丝从脑后捋到腰间。
手感和自己刚到肩膀的头发相比截然不同。
在我犹如得到了新奇的玩具一般将阮梓瑜的头发来回抚摸时，我腾出一只手卷起自己的头发，思考自己是不是也应该把头发留长？
然而，就像我无法想象阮梓瑜把头发剪短一样，我怎么想象不出自己长发及腰的模样。
现在，我正坐在床沿，看着趴在床上，仿佛睡着的猫咪似的阮梓瑜。
光看外表，很难判断她这副样子是出于生病还是劳累，又或者二者兼是。
落地窗外的云幕已经完全黑下去，阮梓瑜的家人却不知为何仍未归来。
从她依旧表现得漫不经心这点看来，这种情况可能常常发生。
我有听说过梓瑜的妈妈是医生，如果是医生的话，忙到这个地步或许不足为奇？
但我想如果我有个那么可爱的女儿的话，自己一定会在她生病时寸步不离地守候她。有那么可爱的妻子的话我也可以……
不、不对吧。
我停止摸头发，因心理负担造成的阻力而无法继续下手，转而向靠近床脚的地方挪了挪身子，仿佛变相地落荒而逃。引得本来闭目养神的阮梓瑜像是确认般瞥了我一眼，似乎在问：为什么停下来了？
“……”
不知道她到底从我短暂的沉默中读到了什么情感。但她不给我第二次机会，直接干脆地坐起了身子，以一个像是摸索的姿势缓慢地爬到床头，接着靠在枕头上。
我目睹着梓瑜做完这一切，然后微微地垂下头，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一副很想睡觉的样子。
“梓瑜要休息了吗？”我不由得关切道。
“只是感冒药的药效过了，所以……”她没有说完，就扶着额头沉吟了片刻，才接着说，“可以帮我把感冒药拿来吗？就在玄关的柜子里，一个透明塑料箱里面的红青色药盒……”
我赶忙跑到玄关，把所有的柜门挨个拉开。玄关柜里有好多口罩、纱布、注射器、听诊器……还有许多我叫不上名字的医疗用品。至于药品，更是像积木一样叠成一堆。
也许是经常用到的关系吧，阮梓瑜说的透明塑料箱就叠在药品堆的最上方。感冒灵、布洛芬……我听说过的药物基本都放在这个塑料箱里。
因为分不出阮梓瑜说的药到底是那一种，于是我便把整个药箱都搬进卧室。
“我实在认不出来，就把药箱搬来了……还有，柜子边上有一箱矿泉水，我拿了一瓶，梓瑜可以配着药喝。”
“你有心了。”阮梓瑜尽管语带疲惫，仍勉强对我挤出笑容。
她低头看了一眼药箱，几乎没有犹豫，就从箱子里拿了一盒药出来。我不禁担心道：是不是先问问医生比较好？
“就算是妈妈来给我看病，也是给我吃这个。”
阮梓瑜把红青色的药盒正朝我，像要让我安心似地对我说道。那个药盒上写着“酚麻美敏片”五个大字。
她自顾自地拿出两片药，就着水便服下去。我则要过酚麻美敏片的说明书，仍不放心地看上两眼。虽然没看懂多少就是了……
“放心啦，这个盒子里的药什么时候能吃，什么时候不能吃，我基本都知道。”
阮梓瑜把矿泉水瓶放到床头柜，伸手接过药箱，从一盒一盒地从里边拿出药品。
“这是头孢克肟，一种抗生素；这是阿司匹林，你应该听说过。氨溴索是祛痰药；普米克令舒是糖皮质激素，治哮喘的，还得配合雾化器使用……”
糖皮质激素是什么？雾化器又是什么啊？她的话里充斥着我听不懂的东西，我也不好意思挨个细问她，只能夸赞道：“梓瑜懂得真多……”
“只是‘久病成良医’，经常吃的药，都有些了解罢了……”阮梓瑜摇摇手，不好意思地轻笑一声，“况且，这也都是妈妈告诉我的。”
“那这个呢？这个是做什么的？”
我指着药盒里一个方方正正，设计得很简洁的白色药瓶问她。这么多药品中唯有这瓶药的包装是以全英文书写，使我产生了些许的好奇。
阮梓瑜眯细眼睛凑过来，缓缓念出其上的英文。
“dacomitinib……应该也是治疗哮喘的吧。”
“这样啊。”
“酚麻美敏片”的药效不久就上来了。梓瑜仿佛眼皮很沉重地耷拉着脸。于是我关上灯，也不再出声。
我坐视着床上的女孩盖上棉被，冥然入睡。
祥和的月光包覆着她的身体，使得她的皮肤看上去更为白皙，有如圣洁的白色雕塑。令我都忍不住想要顶礼膜拜了。
看着这一幕，自打进屋开始就一直紧绷的心弦，也不知为何能够放松下来。
按理来说……我应该不再打扰病人，自行离开才对。
然而阮梓瑜昏昏沉沉，似乎忘记了送客的步骤。我也看得入神，就这样顺其自然……或者说顺从自己的愿望而待在她身边了。
如果她在这时醒来，一定会觉得一声不吭盯着她看的我很奇怪吧。
我明知如此，却愣是无法说服自己的双脚挪开——可见政治老师说得在理：意识是无法决定物质的。
自己直到现在才明白这点，或许有些为时已晚。
我聆听着梓瑜变得平稳的呼吸，不自觉地张开微微颤抖的双唇，将脑袋凑近到咫尺之处。
纵然已经感受到她的吐息了，眼前的女孩也没有醒来的迹象。
也就是说……只要、再靠近一点的话……
“呜——”
我在想象起那个画面的同时，像是被懊恼冲垮一般发出了细小的悲鸣。
不能、这样……在人家因为生病睡着的时候，太卑鄙了……
我咽下一口唾沫，大幅度地向身后退开，然后狠狠地扇了自己两下。高涨的情绪却仍阴魂不散地缠绕着我。
“我喜欢你，梓瑜……”
说完便拼命地捂住胸口。
仿佛胸中存在着某个需要填补的空隙一般，我大口大口地往肺里吸入浑浊的空气，以至于膈肌都因过度换气而疼起来。
做这种无谓的告白，仅是因为不这样就不足以让自己平静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