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抬起眼皮看看四周,或者伸手到身边摸索一番,不过,无论哪个部位都仿佛绑上了石头。
稍有动弹便会脱力,额头也会直冒汗珠。
被病魔压倒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我,根本无法确认尚涵雨还在不在身边。
哪怕拼尽全力用衰弱的五感感知,也只能落得个水底捞月的空洞感。就像细砂从指间溜走。
眼前从一片黑暗落入更深的黑暗。似乎在闭上眼后没多久,卧室的灯就被关上了。
虽然也听到了关门声,但不知道究竟是尚涵雨退了出去,还是她把自己也关在了房间。
要走的时候,哪怕说一声也好呀。好歹让我知道你有没有离开。
不过……也有可能是顾虑到我在休息才没弄出声。
心里在抱怨的同时,居然也在为尚涵雨找理由开释……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因为以前卧病在床时从未经历过,所以我很确信这不是感冒该有的症状。
再说明明是处在静卧状态,心率却似乎比往常快……
难道是被尚涵雨传染上了什么奇怪的疾病吗?
“……”
忽然感到莫名的烦躁,因此稍微向右边翻了个身,将空调被调转方向后遮盖住身子。
与此同时,听到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类似于布料摩擦、也像是低语的声音。
在我安静下来后,这样的声音仍旧持续了一会儿。那到底是什么发出来的呢?
我没有睁开眼睛去观看。
除了疲惫到不想动弹的上睑提肌以外,阻扰自己睁眼的,似乎还有某种潜藏于心中的别的东西。
“咦?老妈老妈,妹妹醒了欸!”
本来还半梦半醒地躺床上休息的自己,听到姐姐的声音才勉强睁眼。
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被姐姐吵醒的。不过,她的声音中完全听不出有吵醒病人的自觉。
室里挺昏暗。只有小厅的灯光从敞开的房门中照进来。隐约看得见两个逆光的人影伫立在右侧。
“那我开灯啰。”
“等……”
不及我开口阻拦,姐姐就几下打开室内的所有灯具,照得我眼前一片明晃晃。其实只要打开壁灯就够了。
渐渐适应灯光之后,我才幽怨地盯着嬉皮笑脸、站在门口处的姐姐。
撑起身来环顾四周,除了姐姐之外,下班回来的妈妈站在距我稍近一些的床头,穿着一件做饭用的围裙。
还有,并没看到尚涵雨的身影。
可能她关上灯后就自己回家去了吧。
到底,没有留下来啊……得知这一点,便觉得略有一些遗憾。换句话说,就是自己期待她留下来。因为要有期待才能产生遗憾。
或许是自己病得不轻,潜意识里才会渴求尚涵雨的照料吧?
我并没有深究自己渴求的对象为什么不能是别人。
“梓瑜,你下午还会咳嗽吗?”
妈妈将手摸上我的额头,询问我的病况。
“还……有点,不过比早上好了不少。”
“烧退得差不多了。我见药柜被翻动过,你下午又吃了什么药吗?”
“吃了酚麻美敏。”
“那就不要再吃别的感冒药了……吃点氨溴索好了。”
妈妈摸着我的额头问完,又拿出体温计夹在我的腋下,同时吩咐姐姐搬来药箱。我才发现姐姐居然还穿着一件白大褂。大概下午是去做实验、或者去医院参观学习了吧?
“氨溴索,在这。”姐姐对我露出邀功的表情,递给我一板药片。
“吃一片就好哦。”
“我知道啦。”
明明只是什么都半懂不懂的医学生,姐姐却对我摆出医生的架子。
在我喝水试图咽下药片的当儿,姐姐又从药箱里拿出了一个白色药瓶,问妈妈:“这个全英文的,是什么药啊?怎么会放在梓瑜的药箱里呢?”
“那是达可替尼,非小细胞肺癌靶向药。”妈妈瞟了一眼,露出有点遗憾的神情,“本来是帮一个亲戚带的,不过现在也用不到了。”
“还以为妹妹吃上这么高端的进口药了……”
姐姐在妈妈看不到的地方挤眉弄眼地说完,我立刻跟回敬似地朝她瞪了一眼。
检查告一段落,妈妈就去厨房继续准备晚餐了。姐姐倒是留了下来,还是穿着那件白大褂。跪坐在我的床边,笑眯眯地盯着我。那姿势和下午来探病的尚涵雨颇有些神似。
如果尚涵雨走得稍晚一点,或者我的病好得快一点,也许今天就可以陪她玩得尽兴吧?
自己再勉强一些其实也可以……虽然难受,但如果尚涵雨在,勉为其难地迁就她也不是不行。
我抑制住心中激起的少许遗憾,板着表情和姐姐对上目光。
姐姐露出类似于谄媚……或者说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般的笑容。感觉到背后传来一股恶寒。
“梓瑜梓瑜。我们下午去呼吸内科学习查体……”
她揪住我的被子拽了两下,唐突地讲起她下午去医院参观学习的事情。
说这些晦涩的东西我也很难理解,因此我很快就打断了她。
“跟我说这个干嘛?”
“你看,机会难得,让姐姐帮你检查检查——”
“才不要。你下午在医院还没玩够吗?”
她那个说法听上去就不怀好意,所以我果断拒绝了让我当小白鼠的请求。
“欸——别嘛……”姐姐隔着被子轻轻推搡我,撒娇似地开始夹着嗓子说话:“听诊器、叩诊锤这里都有,就差一个病人了。”
“那你就把自己弄生病,然后自己给自己检查吧。”我打落姐姐不停拍打被褥的手。“还有,这样说话真的很烦。”
话说如此,我还是架不住姐姐的软磨硬泡。她大概也是知道我不会拒绝才会拜托我。
“欸,什么都没查出来啊……”
“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难道你还指望查出点什么来吗?真是‘医者仁心’啊。”
我听得姐姐那竟然有些失望的口吻,便没好气地开始揶揄她。
“明明脸色还红扑扑的。”
“是你的错觉。”
估计是因为我房间里的灯光整体偏暖吧。然而,姐姐却不那么认为。
“是因为尚涵雨吗?”
她话锋一转,提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
“……提她干什么。”
我克制住自己的语调,尽力装成和平时一样冷静的口吻。但姐姐还是像发现了什么似地开始贼笑。
“我一开始进来时她还在这。”姐姐指了指脚下的地面,边笑边说,“她是看到我和老妈回来才走的哟。”
“咦……”
这两句话就像丢进我耳朵里的炸弹。炸弹爆炸,震得我愣神了好久。
原来尚涵雨没有离开啊……
得知这个事实的瞬间,提前一拍的心跳使我下意识按住了胸口。好在隔着被子,没有让姐姐发现。
“哎呀呀,我的妹妹可真小气啊,有同学来探病都不告诉我。”
姐姐饶有兴趣地眯着眼睛,就像在观察我的反应,使我感到很不自在。
“还让人家待在自己房间里……金屋藏娇?”
“去死啊!——”
我条件反射地使出闽南语骂她,声音大得估计连处在厨房的妈妈都听见了。
这样喊完紧接着就是一阵咳嗽,喉咙仿佛撕裂一般传出刺痛。与此同时,姐姐还在一旁讥弄我。
“你脸都红了耶。”
“那是因为生病!”
“刚才不是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吗?嗯?”
我一时语噎,在沉默中逐渐觉得全身发烫。犹如巨石般的窘迫感害自己有些喘不上气,连带着膈肌也都变得疼痛。
姐姐说到这种地步,就算我再怎么辩称都会觉得无地自容。
我把脑袋埋进被子里,挥动露在被单外的手臂赶她离开。
稍微冷静下来,就觉得自己方才的反应好像过敏……对尚涵雨过敏,怎么听都觉得糟糕。
也可能是病还没好,所以无论生理还是心理都不太稳定吧。
“快点好起来吧……”
我在重新变得昏暗的卧室中自言自语地这么说着,只觉得自己有个必须快点好起来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