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大林站是最靠近沃尔库塔城区的那个站,其次是阿西莫夫站,所以这里的瞭望塔比其他站的高,比其他站的更加先进,塔上的灯泡也更亮,所以他们也能看得到更远处的东西。
据说有些涅涅茨渔民会把斯大林站的灯光当成灯塔用,嘛,谁知道呢?
瞭望塔下驻扎了一支民兵,这里被所有人公认是最安全、最轻松、待遇也最好的岗位,因为这里既有温暖的小屋子待,也不需要外派行动,还能享受到免费的树茶喝。
“彼得罗,你听说过乌拉尔的地堡故事吗?”
“你说的是亚曼托地堡吗?我向你保证那绝对是...”
他还没说完,就被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了,他身边正在擦枪的执勤长官一个箭步冲到桌旁,立刻接起响个不停的电话,通常来说,这条线路基本用不到,除非是发生了火灾或者敌袭。
还没等他们发问,听筒里就传出了一阵快速的方向标和距离数据。
“在三点钟方向,大约十公里,有高速移动的列车,似乎准备停靠在沃尔库塔城郊火车站,请通知指挥部立刻派人过去查看情况。”听筒里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是因为过度激动导致的颤抖。
“什么?请重复一遍!彼得罗,快去拿纸笔!”
“三点钟方向,大约十公里!有一辆列车正在减速停靠在城郊火车站!立刻派人去检查!”电话里换了个人说话,他几乎是吼着把话说出来的。
“请不要让目标离开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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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站。
“沙恩霍斯特,那辆火车,你觉得里面有什么?”
“我深深凝视这黑暗,长久以来我伫立、诧异、恐惧着。”
“说人话。”
“我不知道,”沙恩霍斯特将瓶子里的摩闪酒一饮而尽,咬了口萨洛。
PS:萨洛,一种腌制的生猪肥肉。
“但我认为,那可能来自重建后的中央政府,或者其他统一了中部废土的势力或军阀,只有他们有能力建造使用装甲列车。”
“算了...跟你聊这个没意思,格林森瑙呢?他跑哪去了?”
“二楼,你最好别打扰他,按他的话说,他正在'泡妹子',也就是在骗小姑娘上床。威廉先生,请再上一杯。”
“妈的...真不是东西...”布吕歇尔撸起袖子,准备趁着酒劲教训教训格林森瑙这私生活不检点的小子,让他长长记性。
“你渴望慷慨就义,但前方是旋转的风车。”
沙恩霍斯特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把布吕歇尔拦住了,他似乎从哪本书里看到过这句话,好像是本关于骑士的小说里,但具体已经记不清了。
“什么意思?”
“唐吉歌德。”
“奥,拜托,你知道我听不明白!”
“你还是不要去了。”
* * * * * * * *
沃尔库塔火车站。
高塔之上,士兵仍然守望着这片辽阔的荒原与废弃的城市,偶尔有几只渡鸦会飞过,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没有人是自愿的,他们只不过都被困在了核弹落下后的噩梦中,地球不是世外桃源!而是一座大竞技场,在这里面的人或物,都必须永无休止的厮杀,战败者,没有话语权。
已经整备完成的军队正随时准备接管城市,并于反抗势力交火,他们也发现了远处因燃煤而起的浓烟,按照过往的资料来看,沃尔库塔不应该有任何人,所以军队也并没有携带大炮或者其他重型武器,只有列车上的两门203毫米榴弹炮和四门老旧的85毫米加农炮,更多的是防空速射炮,以及数不尽的机枪,若真要打一场大型战役的话,他们绝对不占优势。
更何况没人知道旧军事基地是个什么情况,那里面还有人驻守吗?或者被那些人给接管了?
中央废土势力上一次造访沃尔库塔还是在大动乱时代,是彼得大帝号搭载海军陆战队登录纳里扬马尔的时候,顺便侦查了下已经失联的沃尔库塔。
大动乱时代:俄联邦各州各自治区与莫斯科失联后发生的一系列混乱与暴动、罢工和武装起义,统称为大动乱时代,在这段时期--大越半年,俄联邦与除勘察加半岛和符拉迪沃斯托克(中称海参崴)外的所有西伯利亚区域完全失联,现在那些地方大多建立了自己的少数民族政权,中央政府无法与他们谈成任何事,因为仅贝加尔湖沿岸就出现了起码二十个军阀土匪政权,也腾不出来手管他们--战争仍在继续,俄罗斯正在朝欧洲西部推进,已攻陷柏林,但他们愈来愈发现,挡路的就只是些逃难的难民和土匪而已,没有任何有组织的政权能和联邦政府掰掰手腕,就连美利坚国,他们那边也渺无音讯,在出军占领阿拉斯加后,俄罗斯从此在北美洲就没什么大动作了。
而沃尔库塔呢?自打二零一三年后,来自俄联邦的所有通讯都被切断后,本地本就生活待遇不佳,还要按照战时的配给制生活、早就极为愤怒的煤矿工人更是掀起了一轮又一轮的暴动,仍然在维持秩序的强力部门和军队无论如何也没法镇压全城的十万人,把他们赶回煤矿工作也是不可能的,于是,沃尔库塔政权在煤矿耗尽后的绝望与寒冷中死去了,只有四千多人乘着烧煤的矿山列车勉强前往南方的伯朝拉,那里也是距离沃尔库塔最近的政权区,剩下的所有人都被丢在这里自寻出路,或者说,就是在这里等死。
“安德烈亚.莫斯科温,米哈伊尔.诺里琴,参谋部那边要见你们,不是紧急任务,去之前先整理整理内务,别灰头土脸的。”传话的小子挤了挤眼睛,从袖子里递出一张纸条。
在他找到莫斯科温的时候,他正忧郁地看着远方铅灰色的天空。
“要点烟吗?”他压低声音道:“都便宜的很,以前见你经常抽联邦牌来着,莫斯科那边正好来了批货,目录都在里面,你去找老西拿吧,哦对了,别忘了和他说是我介绍你去的啊!”
“啥?那边发了什么善心?还能给我们发烟呢?”莫斯科温习惯性地摸向军大衣的内袋,拿出香烟盒,然而里面早就已经空了:“我都三个月没闻过烟味儿了!”
“闲话说到这吧,别忘了去参谋部那边啊,我还有点别的事。”
莫斯科温实在弄不明白为什么那群文官--也就是参谋们要见自己,毕竟自己已经即将退休,军衔也不高--仅仅是个上尉,甚至到了这里,他连指挥一个排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带着自己的副官全程带薪摸鱼,原本这次调动令他非常愤怒,但想了想,也许这里算是个不错的养老地呢?
甩开脑中的杂念,在火车上的这几周倒并不算是有多忙,他本身就没什么公务,再加上那些小事平常都是副官帮他处理的,更是闲上加闲。
想了想,他还是决定先找老西买点烟抽,毕竟,保不准待会就卖的啥也不剩了,除了列车上的那个上校以外,在最近的三个月内,几乎没人能抽上一口能称得上是烟的玩意--诸如树叶、树根和各种杂七杂八的玩意都有人抽。
老西原名西德洛维奇,不过,由于他在部队里基本都是最老的那个--他七十多岁了,甚至打过阿富汗战争--所以也就常被人们称为老西。
他就是部队里的军需官,你若是找他要点子弹和手榴弹,或者是枪榴弹之类的东西,亦或是医疗包和绷带,这些一概免费,但你要想搞点高端玩意,比如说只配备给生态学家和特别行动队的高级医疗箱、抗辐射药、香烟之类的奢侈品就要花钱了--也怪不得有人管他叫无良军需官。
它的那个小铁棚子已经搭起来一阵子了,货早就卸干净了,为了防止给火车的悬挂造成太大压力,打开双开门嵌套着的那一个小门,就是这间温暖又有点凌乱的仓库了。
“西德洛----维奇!”
“早安!莫斯科温,”他手上正鼓捣着什么机械零件,鼻梁上架着一副能放大的复合镜片组,就像是那些科幻电影里的机械师一样。
“哈,我都不用抬头就知道是你在和我说话了,多少年了?也许比三十年还要多吧?”
“三十二年。”莫斯科温纠正道。
“去他的,反正我这辈子是离不开军队了,瞅瞅外面是个什么样啊?还不如在军队里呆着呢?”
“葬礼也在军队里办?”他眼中带着笑意打趣道。
“可不嘛!”老西抬头看了莫斯科温一眼,突然,二人同时爆发出雷鸣般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西放下东西,用没沾上机油的手背蹭了下眼角,用一块专门清理机油的抹布擦干净零件,又放在水里洗了洗,把那块奇形怪状又沉甸甸的零件递给他。
“这是?”
“扳机组件和导气管组,你不是老说自己那只手枪不能全自动吗?呃,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用三十克的重量换全自动功能,不过话说回来,这玩意我做不出来第二个了...不是不能做,问题是成本也忒高了!为了尽可能不改变枪身的重量,这个导气管就得做薄,薄的话,不能用低碳钢,不然经常过这种高压气体会导致形变,也不能用高碳钢,不然进点水就会生锈,我找那边给整个几十根刚才不同管子挨个试的...这种钢非常少,一般是用于某种发动机上...”
“行行行你别念了,我知道这玩意很贵,所以多少钱?”
“哦这个免费,就这一次!这东西我刚校准好,还没装上去,你不介意再等一会吧?”
他用了不到三分钟,拆下原本的扳机组换上新的,再从枪身侧面打好的孔里装上快慢机,从机匣内引出一根很细的导气管...大功告成。
“不管怎么说,这玩意的射速不会超过卡拉什尼科夫步枪,双手短点射的话按理来说没问题...嘛,不过还是要看你自己想怎么用了,话说回来,你找我是来干什么的?”
“...我想买两包烟,另外,上次那种开花弹还有么?我想再买点。”
“还是联邦牌?”
“多拿一包贝加尔。”
贝加尔牌是最便宜的烟了,虽然便宜但很适合工人或农民抽,因为这种烟的尼古丁和焦油含量异常高,所以吸起来按照他们的说法--有劲儿。
老西踮着脚从身后的架子顶上拿下一条黑色包装、印着俄罗斯双头鹰的烟,这就是联邦牌...你能在俄罗斯卖到最好的烟之一。
“十毫米的开花弹只有你一个人用,所以非常贵,十粒两块钱,这是最低价格了,贵有贵的好处,我向你保证没有一颗臭子儿,况且这些全都是我自己手装的子弹...在五十米内的距离能保证最好的精度和杀伤力,近点三十米的弹道交汇点最高,比瞄准点高两厘米,所以别瞄头盖骨,远点我还没试过,不过你应该也不会打那么远的玩意吧?”
“卧槽,真是黑了心了,十粒就敢买两块钱?行吧,我要四十粒,帮我塞进弹匣里,多余的给我就行。”
“总共五十,两包联邦四十,一包贝加尔两块,四十粒开花弹八块,顺便赠你一块干酪条,或者来点花生米?别把自己给喝醉了!哈哈哈哈!”
“爬,你知道我不会喝酒!”他嘟囔着从钱包里拿出一张面额五十的苏联卢布,这一板纸币花纹非常复杂,难以仿造,所以在战后被联邦政府用于替代面额严重膨胀的俄罗斯卢布。
“所以才要你带点小菜!”
“行啦,就别打趣我了,我还有点事要去见领导,时间紧。”
“行吧,不过我听说他们打算派人去那几个冒烟的地方刺探情报,没准就是你呢?唉?咋跑了?活着回来啊!”
“去你的!”
老西无奈的笑了笑,坐在摇椅上,摘下发套,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什么时候算是个头啊...”
莫斯科温回到分配给自己的小屋,不到五个平米的屋子里有些凌乱,木桌子上七零八落地摆着许多明信片和照片,那是他在苏联崩溃前的九十年代照下来的照片,和在大动乱时期后收集到的各种明信片,大多数地方他都去过--贝加尔湖、亚曼托山、勘察加半岛和楚科奇半岛、诺里尔斯克、摩尔曼斯克、雅罗斯拉夫尔和科斯特罗马。
他坐在椅子上,点了根烟,拾起那台老旧的蔡司牌Contax IIIa相机,似乎想起了与家人在彼尔姆乡下生活的那段美好回忆--骑着自行车穿梭于各个村子之间,那会他还只是个送报童而已。
苏联崩溃后,俄罗斯的经济一直不景气,家里没钱,飞来横祸又送走了他的父亲和继母,再加上核战爆发,所以他也就没上过大学。
安德烈亚.莫斯科温不是家里的独苗,他还有一个比他小六岁的妹妹,维多利亚.莫斯科温,看名字也知道这不是俄罗斯名,她是安德烈亚的继母--安德烈叫她英国佬--诞下的子嗣,所以他也不怎么喜欢这个妹妹,但自打2010年--也就是父亲和继母因为一次飞机事故离去的时候,他也不忍心丢掉这个和自己拥有相同父系血脉的妹妹,一直把她从十四岁拉扯到成年,不过...2013年爆发的核战又一次带走了他的亲人,现如今,孑然一身的他也没什么牵挂了,就算是死,也毫无遗憾了...
“咚--咚--咚”门被敲响了,把他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他收起那张二十多年前和妹妹的合照。
“先生,您在吗?”
“米沙?进来吧。”
米沙是米哈伊尔.诺里琴的昵称,中文语境里的小名。
“先生,一起去吃饭吗?”
米哈伊尔是个很年轻、富有活力的小伙子,他今年才二十三岁,一直担任莫斯科温的助手--以及勤务兵。
所谓勤务兵,就是那些专门跟着军官的人,给他们端茶倒水处理杂务的人,通常都不是战斗人员,但米哈伊尔也还算是会打仗,他可以熟练的使用蝎式冲锋枪射击中近距离的敌人,所以兴许也算个合格的警卫。
“米沙...”他的喉结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什么话,但又没说,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怎么了?”
“呵...我想说能不能等我抽完这口烟再去,已经抽完了,走吧。”
他把烟头扔进有水的烟灰缸里,穿上大衣,戴上帽子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