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今天菜不错。”
受惠于莫斯科温,米哈伊尔得以和他一起去军官食堂吃饭,因为他是整辆列车上军衔第三高的人,在军队里等级格外的严格,包括住处也是一样,大头兵只能睡大通铺或者宿舍,而就算是军官的勤务兵也能分到单间住。
“他们又做啥新花样了?”
“新加了法式炖肉和呃...这玩意应该叫仰望星空派?”米哈伊尔看着眼前这有些荒谬的甜点,有些想笑。
咸鱼都被切成两半,以四十五度角被插在以甜味打底的派上。
“仰望星空派?算了,那玩意以前我继母总是做...我都快吃吐了,还是老样子吧,多加一份呃...法式炖牛肉?”
“先生,这玩意不是牛肉!”
“给我来一份就是了。”
他有些疲惫的靠在椅子上,昨晚并没有睡得很好,他三点钟就醒了,该死的头疼让他很难入眠,如果待会没有更多事的话...兴许能睡个回笼觉吧。
“来啦!”
米哈伊尔端着两个盘子,他自己的那一份几乎堆成了小山,包括二百克白列巴和两个鸡蛋、四片厚培根、半块猪肋排和一杯勾兑果汁。
而另一份呢?莫斯科温吃的相对简单不少,除了那一份法式炖肉外,只有两片面包、酸黄瓜和萨洛、某种不知名野菜做成的沙拉,以及一小杯维亚特卡产的“弗拉基米尔三世”牌伏特加。
他看着狼吞虎咽的米哈伊尔,轻轻叹了口气,看着眼前还算不错的饭菜,他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年轻就是好啊...”
“唔?”米哈伊尔擦了擦嘴,喝了口果汁问到:“但...老了也有好处吧?”
“我想不到变得眼花腿瘸,走不到五公里就要气喘吁吁有什么好的,但到了我这个年纪,该经历的,也都经历了,至少我懂得了怎么分辨麦粒和谷糠,丢掉不重要的那部分。”
他看着米沙不解的眼神,解释道。
“打个比方,总有人和你们说,木棍一根很容易折断,成捆就坚固无比,但我要说的是,如果着火了,那时松开其中几根,就不至于全烧光。”
旁边的一位年轻人很显然被他们之间的对话吸引到了,插嘴道:“那,最坏的是什么?”
他想了想,开口说道:“最坏、最糟糕的莫过于你老了,但却还记着年轻时的样子吧,那个旧世界,还有强大、团结而统一的俄罗斯母亲,而这一切都被原子烈焰给烧了个干干净净...”
莫斯科温强撑着吃完东西后将酒一饮而尽,准备去见参谋部的文官,他非常讨厌那群人,因为他们大多数都是一些不干实事的家伙,许多场战争都因为他们的原因而导致死伤惨重...而他对此深有体会。
他靠在一根大理石柱旁,本来想抽颗烟,但手始终没有伸向口袋--医生说他的肺情况不好,如果不抽烟并且积极疗养的话,兴许能痊愈。
“先生?”
“你先去收拾收拾行头,待会来这边找我...咳咳咳...咳咳...操...这天怎么这么干...”他把捂住嘴的手帕拿开时才看见一小团血迹。
“我去那边坐会...你待会再来...”
“您没事吧?”他有些担忧地看着莫斯科温,次要原因可能是因为他是个称职的勤务兵,主要原因是莫斯科温是他养父。
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我这特么是鼻腔粘膜破裂,沾点水润润就好了,死不了!”
他小心的擦拭着鼻腔内的血液,到后厨那边要了张纸巾,沾湿后堵在鼻孔中,防止又因为缺水干燥破裂。
* * * * * * * *
米哈伊尔的房间只放的下一张单人床和小床头柜,他不得不在这个小屋子里换衣服,最倒霉的是,他还不小心磕到了脚指头。
“嘶...妈的...”
他倒吸一口冷气,跺了跺脚,随后便开始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把他们重新打包装好,以防什么时候又要搬迁,他总是这样,未雨绸缪。
看着墙上的许多张车臣战争时期的海报,他决心向莫斯科温请教下那个时期的生活和故事,毕竟他总是有讲不完的故事和说不完的生活琐事--那是个有故事的男人。
他摸了摸自己口袋里的折叠刀,又看了看墙上挂着的枪套,犹豫了一会后把枪套戴在腰上。
“雅罗斯拉夫尔?科斯特罗马?贝加尔湖?总有机会去看看的...”
他似乎看到了波澜壮阔的伏尔加河与幽蓝深邃的贝加尔湖,那狂暴汹涌的叶尼塞河、鄂毕河与勒拿河,北西伯利亚寒冷的冻土与在那之上的故事,沉寂在那片远方素未蒙面的故乡。
俄罗斯寒冷,广袤,深邃,同时又黑暗嗜血。她备受非议,她备受煎熬,她的历史被板上钉钉...但她也有丰富灿烂的艺术,不屈服于命运的精神...
然后呢?应该是永无止境的寒冬罢...但如果没有这些,她就不是俄罗斯了。
因为这里是是俄罗斯,并且只能是俄罗斯。
米哈伊尔屏气凝神地看着那些张来自过去的明信片,生怕他喘口气,就会让这些古董消散在手中。
伏尔加河河上的大教堂、哈萨克斯坦的针叶林、喀山克里姆林、亚曼托山地堡、克里米亚要塞,这宏伟国家的一切都吸引着他去探索,而现在,他到了其中最臭名昭著的奇观之一。
沃尔库塔古拉格...
沃尔库塔位于乌拉尔山西北,自打一九三零年代就用于流放犯人,以及开采当地的优质煤炭,曾陆续有至少二百二十万人被流放或关押于沃尔库塔,其中大约有一百五十万人死于严寒,至少十五万人被枪杀,这当中有二战的德国俘虏、俄国重罪犯、肃反运动中的政治犯、还包括大量苏占区的德国平民,苏联政府在古拉格中犯下的罪行简直罄竹难书,光是想想就令人汗毛倒立。
注:具体情况可查看索尔仁尼琴先生的《古拉格群岛》一书,详细描写可能会导致大部分人生理不适。
他为所有曾经关押在这里的人感到不幸,在沃尔库塔的累累白骨上,在诺里尔斯克的汩汩血泊中,**人登上了他血腥的王座。
想着如今这一切,他不禁又想到了那位三十年的总统,今年已经是他第七个任期了,他似乎将永远坐在总统宝座之上,无情地通过裙带关系和兵权调度着俄罗斯的一切--石油、物资、哪里的人需要放弃、哪里的人可以活着,一切都由这位总统抉择。
“米沙?”他的敲门声让米哈伊尔回过神来,打开房间的门。
“唉...在你找我之前,我已经和参谋长见过面了,长话短说,他要求我们去调查清楚,那些在沃尔库塔附近的那些聚居点情况,是特殊任务。”
“您的意思是?”
“没有子弹乱飞和扛着重机枪的兰博或者史泰龙,也不是詹姆斯邦德,在今天之后,你我和军队也没关系了,就只是个废土人了。”
他抽了抽鼻子,继续说道:“在可预见的未来,我们很难回到军队了,今天可能是我们留在这里的最后一天,收拾好东西,去找老西买点自己需要的奢侈品和子弹之类的玩意。”
“所以我们是被炒了?”
莫斯科温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
“倒也不是,只是转入地下活动了...因为只有咱俩是闲职,营地里人手和补给本来就紧缺,再加上我以前也是内务部出身的,所以就是咱俩了。”
他找出那包没开封的联邦牌,带着二百卢布递给米哈伊尔:“去把你的冲锋枪拿上,再找老西买点好子弹,你就和他说要7N25号的就行,或者你干脆换一只MP5也行,那个虽然贵了点,但是比那只蝎式冲锋枪好用多了,还有专门配套的消音器。”
“我们以后就是特种部队咯?”
“算是吧,一切都要悄悄地,不能让别人发现出有什么问题,记得睡午觉,晚上八点请给我送杯苏打水。”
他疲惫的和米哈伊尔握了下手,不知道在想什么,坐在床边,他只感觉自己的太阳穴仿佛有凿子在一下一下敲着他的头骨似的,而莫斯科温似乎又听到了文官们在议会大厦里互相驳斥着,吵个不停的巨大噪声,扶额遐想半刻,反倒更令他本就乱糟糟的脑袋格外的头疼。在吞下两粒安眠药和半片止痛药后,他便向上帝祈祷:希望能一觉睡到晚上八点,让早就崩到最紧状态的弦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