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裴疾和秦蒹葭一同回来时,姜白衣早已温好了酒。
陆沉昭坐在矮桌外侧,姜白衣在另一边。
“回来了,”姜白衣抬眸看了眼满脸惊喜的秦蒹葭和裴疾,下巴扬了扬对面空着的蒲团:“快坐下吧。”
秦蒹葭眼睛笑成了月牙儿,屁颠屁颠跑过来,绕过陆沉昭一屁股坐在靠近姜白衣的位置上:“师尊怎的开了竹子酒啊……”
而后嗅了嗅。
扑鼻而来的陈年酒香,还有些竹子的清香混在其中。
“真香!”
裴疾也赶紧过来坐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泥炉上温着的酒壶咽起了口水。
世人皆知师尊剑道无双,却鲜少有人清楚师尊她老人家这一手酿酒的技艺才是最厉害的。
可惜,年满十六岁前师尊不许他们师姐弟三人饮酒。
虽然也会偷酒来喝,但被发现的次数要远高于成功的次数…而且每次都免不了师尊的责罚…还有毒打。
三尺长的木剑,撅着屁股硬抗五下,那滋味真是让人难忘!
而今,师尊却是主动开了竹子酒。
想必是开心的很。
裴疾嘿嘿一笑,便有些贪念在心中升起:“师尊,今日我摇光一脉论剑全胜,徒儿斗胆想请师尊再多开几节酒……”
一脸殷切的看向姜白衣。
姜白衣不置可否,轻轻放下手里拨弄着松香碳的夹子,看向裴疾。
“人生在世,难免欲念疯涨。”
一句平淡无奇的话,却让秦蒹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姜白衣看过去,秦蒹葭赶紧收起了笑脸。
没错,她是在幸灾乐祸。
就连陆沉昭都有些异常了,投给裴疾一个怜悯的眼神后便低下头去。
裴疾自己又怎能不知?
这段话,是刻进他们师姐弟三人骨子里的恐惧啊。
“贪婪者,必受其欲望反噬…徒儿知错,请师尊执法为徒儿散去贪欲!”
裴疾恭敬地行了个礼。
姜白衣偷偷勾起了唇角,而后迅速淡去。
她眨了眨眼,看着垂头丧气认命似的裴疾,轻声道:“你长大了,心中贪念要自行斩去…罢了,别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了,今日便不罚你。”
裴疾一愣,而后心中狂喜。
“谢师尊!”
姜白衣终于肆无忌惮地笑了笑,落在每个人的眼中。
她抬了抬手,“去吧,再取一节竹酒来,边喝边说事情。”
裴疾噌一下跳了起来。
反应相当快。
“得嘞!”
秋风瑟瑟,院中却是翠绿盎然。
姜白衣的竹子酒是最纯正的蒸馏法酿造出的粮食酒,取其中间最精华的部分灌进竹子里陈窖三年以上方可。
饮此酒,最好以泥炉燃起松香碳,以小火温酒。
入口,醇香馥郁。
先是辛辣,然后迅速散去,竹子独有的清香和陈年的粮食余韵在口腔里蔓延开来,入喉时有些温热,回味则是微微的苦涩,苦涩中却又有一丝香甜。
师徒三人一饮而尽盏中酒。
“尝尝这个,”姜白衣将跟前的玉碟往前推了推,“你们师伯要跟隐宗来的客人见面,便差人送来了此物……你们三个多吃点,这是难得的好东西。”
陆沉昭乖巧的夹起一片,手臂悬于眼前,仔细观察着筷子间薄薄的一片。
晶莹剔透,内里却有金色的脉络。
“师尊,这是?”
不懂,便实诚的发问。
陆沉昭还在好奇这晶莹剔透的吃食是什么呢,裴疾和秦蒹葭已然迫不及待地夹起来送入口中。
“喔!好脆弹的口感!”
秦蒹葭惊呼道,“这个真好吃欸!”
裴疾亦是吃的满脸享受。
都顾不得说话了。
姜白衣淡淡一笑,开口解释了起来:“这是你们师伯很宝贵的珍馐,取自一条作恶于寒江上流的蛟龙筋。”
蛟,蛟龙筋?!
师姐弟三人面面相觑,这玩意的来历这么夸张?
陆沉昭咽了咽口水,终于把筷子间那一片蛟龙筋送入口中细细品味。
别说。
得知了此为何物之后,入口真是觉得百般鲜香可口。
“师,师尊…”裴疾有点担忧的开口问道,“师伯他老人家何时得空下山斩妖了?还是一条蛟龙,这,这是不是……”
“不是你师伯的手笔,”姜白衣答道。
眼中闪过一丝追忆,开始解释起来。
“斩龙之人,是你们太师爷,也就是我剑宗前代首席。”
“师尊与你们讲过的,大概二十年前有一场席卷了十六州天下的纷乱。”
姜白衣端起酒盏抿了口。
然后接着说道:“为了抵挡聚集在东黎州边界的大妖们,我剑宗中三品以上尽出,你们太师爷当初就是率人去了寒江上流某处,镇压几尊徒造杀孽的大妖。”
“这蛟龙,便是其中之一。”
讲起那段历史,姜白衣的语气便多了些唏嘘。
因为,那并不是一段可以轻松带过的历史——前楚的倾覆、十六州如今的乱局,很大程度上都是源于那场二十年前的…战争。
“所以师尊那时候才…十岁吧?”
陆沉昭破天荒的率先说话,他看向姜白衣问道:“…徒儿想知道,师尊十岁的时候是如何作出那句诗来的?”
他抿了抿酒,似是将自己代入进去了。
轻声呢喃:“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裴疾也来了兴趣,自家师尊的名声在十六州谁人不知?
可说来说去,也都是些浮于表面的事情罢了。
即便是他们三个,对师尊的过去也知之甚少…至少在他们被带回剑宗前的岁月里,师尊是个怎样的人,他们都不甚清楚。
“师尊…我也想知道!”
秦蒹葭也好奇的紧,赶紧举起了手:“我也是我也是!”
听到三个徒弟对这事儿感兴趣。
姜白衣就有点尴尬了。
咳咳,这句诗它压根也不是我作的啊!
只是师爷他老人家率领剑宗弟子下山斩妖之前,非要她说几句吉利话给自己听。
姜白衣当时才刚刚穿越来没多久,稀里糊涂的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看那架势,颇有种誓与东黎州共存亡的意味!
张嘴便来了句应景的,“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没想到。
这八个字在师爷他老人家的大力宣传下,已然成为了剑宗弟子出门打架必喊的一句slogan。
但凡是俩人结伴下山历练遇见敌人,必定是拔剑对峙。
左边的人一句,“岂曰无衣……”
结伴而行的伙伴紧跟着说一句:“与子同袍。”
所以说,这件事压根是姜白衣不愿提起的黑历史才对。
剽窃这事儿不干不知道,落实了之后心里边儿真是怎么想怎么别扭。
即便姜白衣再三申明,这是她在一本破落古籍上看到的,但剑宗上下哪有人信?或者说,就算不是她的,在传遍天下后也只能是她的了。
祁欢颜管这个叫做壮哉我剑宗威名!
可姜白衣心里清楚,这帮混账分明是把她当成了营销手段了啊喂!
所以,回答起来陆沉昭这个问题便有点心虚了。
姜白衣目光挪向窗外,“……这,这件事太久了,我都忘了。”
然后。
三脸失落。
姜白衣只觉得这三个小家伙这副表情刺眼的很,更是觉得心虚了。
赶紧挥了挥手,“好了好了,喝酒!”
“回头想起来再跟你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