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这雨来的突兀,冰冷刺骨。
这晚秋的落雨愈发磅礴起来,弥漫的白色水汽将一方擂台笼罩在朦胧里。
陆沉昭轻跃而起,脚尖着地稳稳站在台上。
一捧水花自脚下溅起,泛起的点点水痕浸染着淡色的裤角,赵解甲便站在陆沉昭对面不远处,二人遥相对立着,恍若这方寸之间的擂台变成了一方小天地,这漫天雨雾化为屏障隔绝。
微不可察的高阳轮廓藏在远山穹顶上的云雾中,晕出一圈极浅薄的光彩。
天色昏沉,秋风正凛。
陆沉昭今日穿了一件白色长衣,漆黑如墨的长发随意披泻肩后,那张俊俏的脸还留着些未曾褪去的稚嫩,斜飞的英挺剑眉下是一双蕴藏着锐利的深邃黑眸,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
雨中少年,身材修长却不消瘦,高大亦不魁梧,宛若谪仙临世静立雨中,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那是独属于少年的风发意气,孑然一身却势压万马千军。
赵解甲擦了擦眼角蓄着的雨水,脸上多了一抹病态的白,但嘴角始终噙着的那一丝浅笑愈发浓郁起来。
“陆沉昭,终于能和你交手了。”
他那只修长的手搭在剑柄处,眼中酝酿着惊人的战意:“我便是为你而来。”
陆沉昭眼睛微微眯起,“雨越下越大了……”
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住。
率先双手合与胸前行了一个礼,便再次开口说道:“摇光一脉陆沉昭,请师兄指教。”
赵解甲亦没了面对厉东南时的轻佻。
他认真的还了一礼,同样认真地开口说道:“青岚一脉赵解甲,请师弟指教。”
一语毕,擂上只剩沉默。
细细碎碎的雨点肆意拍打在地面,奏响了一曲无休止的白噪音。
须臾弹指间。
陆沉昭与赵解甲默契的同时动了!
一串水花托着残影,在弥漫的雨雾中绘出一副极美的画卷。
赵解甲心中了然,他从未觉得陆沉昭是什么寻常抱碑境,而眼前这一幕也印证了这一想法——陆沉昭接连拖起的残影还未消失,一声金铁摩擦的酸牙刺鸣便率先响起。
手中的剑瞬间陷入迟滞!
他知晓,是陆沉昭的速度太快,快过了人的眼睛,骗过了自己的大脑。
而那声金铁摩擦的刺鸣结束之后,陆沉昭持剑斩来的身影才在一次眨眼后完整的映入眼帘中,赵解甲沉剑前顶,欲要展开反击。
陆沉昭近在咫尺的脸上,嘴角却是轻轻勾起浅笑。
赵解甲只觉浑身战栗,直觉告诉他,若自己继续沉剑便极度危险!
果然!
陆沉昭预料到了赵解甲沉剑的动作,借由他前顶灌注之灵气顺势后退,同时手也松开了那柄长剑。
长剑刚刚脱手,甚至还悬停在半空没有下坠时。
陆沉昭便有了新动作。
左脚向后滑去,激起一朵巨大的水花,飞溅在衣裤之上。
他迎着水花,以未动的右脚为轴心,左脚在地面划出一道圆来,裹挟着冰冷刺骨的落雨起舞。
同时,转了大半身位的陆沉昭已换了另一只手反持长剑!
下面是袭向自己小腿的凌厉扫踢,配合着手上反持着长剑横扫而来的锋芒。
浑然天成的技巧,令人胆寒的战斗直觉!
“来的好!”
赵解甲由衷的赞叹一句。
陆沉昭扫踢将至,赵解甲却面色如常,抬起近前的腿,以另一只腿为轴,与陆沉昭如出一辙的转身。
恰好躲过了那携凌厉而来的扫踢,只有点点水花溅在了裤腿上!
可,那近在咫尺的横斩又该如何应对?
赵解甲给出了标准答案。
——转身的瞬间,赵解甲同时计算好了陆沉昭横斩而来的速度和他转身的角度,手中长剑斜在肩头一侧。
“叮——!”
稳稳接住陆沉昭势在必得的一剑!
陆沉昭丝毫不犹豫,迅速拉开了身位。
一击不中,便重寻良机。
赵解甲眼中的欣赏几乎喷薄而出,“陆沉昭…你若是千钧境,恐怕还要让我苦恼许久,可你偏偏却只是个抱碑境巅峰。”
“可惜了,”赵解甲垂着剑,闲庭信步走来,“若换个时间,你我或许可以成为朋友…但眼下,我的任务便是废掉你。”
他说话声音很小,却诡异的钻进陆沉昭耳中。
除却彼此,再无人能看清雨幕中的具体,就连距离擂台最近的监察长老也是如此。
“不会的。”
陆沉昭摇了摇头开口道,“你我不会成为朋友。”
赵解甲脚步一顿,“哦?”
“…你的恶意很深,我从一开始便感受的到。”
陆沉昭一字一句道,“若是瞻前顾后不敢出鞘,则与我之本心背道而驰。”
“就像,冬醒一脉的白澜之所以是我的朋友。”
“那是因为……”
“面对恶意与骤雨狂风,我们终究会拾起长剑斩去。”
一瞬间。
那坠下的雨滴仿佛受到了指引,纷纷躲着陆沉昭的身体坠去。
“我们,和你不同!”
……
另一边,林野之间。
一滴雨珠凝聚在剑尖处摇摇欲坠,姜白衣持剑的手纹丝不动,只是嘴角噙着笑意看向虞见卿。
而虞见卿却有些困惑了。
按理说,自己的计谋虽然简单,却是实实在在的阳谋。
以弃子为引,置姜白衣于风口浪尖之中,最好掀起一番宗门动荡。
弃子有二。
一曰,舍生棋,由寒蝉令使亲培。
此番舍弃之棋子,名为……
赵解甲!
而另一引的弃子,则是姜白衣看重的徒弟,陆沉昭。
他可以不死,但要修为尽废,被逐出剑宗!
只有这样,间隙才会不可修复,而姜白衣也会和剑宗渐行渐远。
此时,赵解甲应该与陆沉昭登擂缠斗起来了,余下的,便只等比试结束后……寒蝉令使将会完全掌控局面。
无论怎样,事情都会按照他的计划发展。
“师妹,你再如何嘴硬…也改变不了最终的结果。”
就像,你改变不了师爷的死。
祁欢颜这时却突然迈步走了过来,边走边开口说道:“虞见卿,你能以残缺之身闯出如今这般声势,是你的本事!”
“冬蝉神教,的确很是了不得。”
祁欢颜在姜白衣身畔停下,嘴角扬起淡淡微笑:“赵解甲只是无关紧要的弃子,我说的没错吧?”
闻言,虞见卿眼睛微微一眯。
带着些许审视。
见状,祁欢颜便更开心了:“我果然是猜对了!”
“那我便再动动脑筋…偶闻冬蝉神教暗子广布天下,恐怕剑宗之内亦有…而且,级别怕是不会太低吧?”
虞见卿沉默不语。
祁欢颜打开了话匣子,“啧啧…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想说吗?”
“七峰山主心口不一人尽皆知。”
“可事关剑宗根基,我相信不会有人敢扛着祖宗们的棺材板当你的二五仔。”
“那么……”
“能掀起风浪,甚至掌控话语权的,便只剩下一人。”
雨中。
祁欢颜嘴唇轻动,说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名字。
虞见卿先是一愣,而后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精彩,真是精彩!”
“你猜对了,师弟。”
他看着祁欢颜,又看了眼姜白衣。
而后慵懒的靠躺在轮椅背上,“可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