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白衣的道心乱了。
如一潭古井不波的死水落入一粒碎石,荡起一次又一次涟漪。
扰乱她心神的,是担忧。
就像她反问祁欢颜的那样,他们谁都清楚陆沉昭会做何选择,这件事无需置疑。
可,她不确定自己能否在群狼环伺的环境下护住陆沉昭。
想着想着,姜白衣便回了摇光峰。
陆沉昭身上的绳索不见了,他就倚着摇光殿正门旁的墙站在那里…想想便知道是夏知窈把他放了下来,可姜白衣不在意这件事。
他出现在殿门处,答案已经清晰明了了。
“师尊。”
陆沉昭率先开口,目视着姜白衣缓缓走近,“我会去的。”
姜白衣迈向前方的脚步顿住。
微风拂动青丝,她沉默的看着陆沉昭,眉宇间已是轻轻蹙起:“进那秘境,要结缔长情印契。”
“于你来说,不公。”
陆沉昭坦荡的很,直视着姜白衣:“岂不正合我意?”
“可我无意!”
姜白衣忽然抬高了音量,目光灼灼。
“……为师,为师可以陪着你长大,但承受不起你的未来,明白吗?”
陆沉昭微微失神。
片刻后,嘴角却是轻轻扬起:“又如何?”
这次,短短的三个字,轮到姜白衣失神了。
她微微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却见陆沉昭往前走了一步,略显苍白的脸上带着些少年人的轻狂:“我对师尊的心意,与师尊无关。”
“无论有没有长情印契,都改变不了。”
“况且……事关师兄的身体,我陆沉昭承蒙师兄十年照顾,此事义不容辞!”
少年迎着风,注视着他魂牵梦萦的一袭白衣。
“生或死,都不后悔。”
说完,又笑着补充了一句:“无论是为师兄,还是为了你…师尊。”
话说到这里。
姜白衣便明白了,她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陆沉昭的决心。
“唉……”
无法面对他的心意,便只好就事论事了:“你若非去不可,便要先养好身体…可这件事拖不起了。”
陆沉昭脸上的笑意更浓。
师尊这是松口了!
他眨了眨眼,眸中藏着狡黠:“师伯母来时,还送来一枚丹药呢。”
丹药?
姜白衣好奇地问道:“什么丹药?”
陆沉昭只说了三个字,便让姜白衣再也没了阻止陆沉昭与自己同去的借口。
他说,“凤栖梧。”
这是一种足以拯救濒死之人的疗伤丹,不是简单的吊一口气,而是能将人从濒死的状态里彻底拉回来。
即便,这个人的境界是上三品,此丹依旧有效。
凤栖梧,此名取自典故“凤凰栖息梧桐木“,而关于凤凰,首先想到的便是涅槃重生。
一枚剑宗存货恐怕都几颗的八品丹,就这么随随变变给了沉昭?
不得不说,祁欢颜是真大方!
这也让姜白衣心中流淌过一股暖流…祁欢颜无论是待她还是待她这几个徒弟,都是没得说。
“你既然决定了,便好好温养经脉,我们明日便出发。”
说完。
姜白衣又补充道:“此事不可说与裴疾听。”
他会担忧,会挣扎…若自己和沉昭出了什么事情,他还会陷入无尽的煎熬与自责。
便不让他知晓好了。
陆沉昭心细如发,又怎会想不到这一点?
当即点头道,“我知道的师尊。”
“嗯。”
姜白衣轻声回应后,竟直接调动起了灵气循环,抬臂悬于身前,葱葱玉指轻触挥写起来。
“此问天道,愿请涂山魁首,证以我心;人间有鸟,不比不飞,惟愿比翼啼鸣,誓我情意可鉴;吾,姜白衣……”
说到这里,一副闪烁着金光的篆体光字已跃然在眼前。
姜白衣看向陆沉昭,眼神坚定,微微点了点头:“沉昭,到你了。”
陆沉昭微微愣神后便反应了过来,再说话时已是满目虔诚:“此问天道,愿请涂山魁首,证以我心;人间有鸟,不比不飞,惟愿比翼啼鸣,誓我情意可鉴;吾,陆沉昭……”
片刻停顿。
而后,两人同时指尖挥写,缓缓开口。
“与陆沉昭,契此长情。”
“与姜白衣,契此长情。”
嗡地一声,这幅呈现在二人眼前地篆体光字闪烁着。
而后凭空变化起来,化作一双比翼齐飞的鸟儿,环绕在二人周围。
一声若有若无的啼鸣入耳。
“涂山,已见……”
似是响在脑海,一声深沉而蕴藏着无尽沧桑的低语。
最后。
那一双比翼鸟在二人中间分开,缓缓化作金光飞到姜白衣与陆沉昭的手臂上。
男在左,女在右。
两人左手和右手小臂处,那金光慢慢变成了一枚半个掌心大小的红色比翼缠绵的印记。
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同时在姜白衣和陆沉昭心中浮现。
再看去时,彼此更多了些异样的情感。
此为印契所致,习惯后倒也无妨…结了长情印契,他们会慢慢变得更为默契。
若此后,与除对方外的人生出情思,甚至结为道侣……
三十六苍脉寸断,七十二玄脉枯萎。
身死道消矣。
山间石砖小路之上,裴疾撅着屁股趴在灌木杂草之间,目视着远处的姜白衣和陆沉昭,久久不能自已。
片刻后。
那天地异象结束,裴疾才回过神来。
“卧槽…”
“卧槽?”
“卧槽!”
接连三句,裴疾此刻激动到了极点,“我,我没看错吧?”
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画面。
那天地异象,他可太清楚是什么了…长情印契,这个十六州武修几乎人尽皆知的玩意儿。
师尊,竟然和沉昭结缔了长情印契?!
我的世界,崩塌了!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这件事太过惊世骇俗了,必须要尽快禀告师伯才是。
想到这里,裴疾扭着腚慢慢后退,生怕被姜白衣和陆沉昭察觉。
……
结缔了长情印契,姜白衣才淡淡开口解释起来:“等那秘境强行结缔,不如你我亲自动手。”
“莫再想那些绝无可能的事情了,沉昭。”
姜白衣转身正欲离开。
脚步顿住,轻轻叹了口气后缓缓转过头来,垂眸不敢看向陆沉昭。
“对不起,沉昭。”
此印契结缔后,你便被我误了终生。
少年的脸颊在阳光下泛着红润,那双明眸弯成了月牙状发笑。
“惟我所愿也。”
一时间。
飞鸟忘了啼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