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哇,好久不见,我的朋友。还没死吗?那就起来跟我们打个招呼——凯恩。”
时隔百年,名为凯恩的灵魂再度睁开了他的双眼。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名目光幽深,挂着戏谑笑容的瘦削男子。
男子肤色惨白,头发如同枯槁,猩红的眼在黑暗中闪烁着邪异的光泽,虽是站在那里,却丝毫感受不到活人的气息。
凯恩的意识依旧迷迷糊糊的,他并没有听进去男子的话。
费力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宽大的冰冷石板上。
石板周围排满了一圈点燃的蜡烛,蜡烛的微光并不刺眼,却燃烧着蓝色的诡异火焰。
再次环顾四周,借着蓝光,他看清了这是一所封闭式的宽敞密室,四周古朴的石板砖上布满了黑色青苔,给人一种百年不变的死寂与幽深感,安静到连心脏跳动之声都清晰可闻。
幽深诡谲的氛围中,这里更像是现世与冥界的交界处。
视线中唯一的变化只有男子不断扭曲蠕动的脸,极大的仇恨在其上不加掩饰。
男子其后则立着许多低垂着头身材巨大的面具人,面具铁质,纹着不明规则的楔形咒文。
他们一动不动,如站立的尸体。
“怎么?226年过去了,你的脑袋还灵光吗?看着我,回答我!凯恩!”
男子面露厉色,他低沉的嗓音愈发洪亮,在这幽暗的密室中,回响起洪亮的回音。
“凯恩……你是在叫我?”
意识愈发清晰,随着灵魂一点点回归身躯,如梦初醒。
无数杂乱呓语于耳边回荡,犹如数十铁钩以五马分尸的气概从四面八方拉扯着大脑。
“别跟我说你记不起来了,凯恩。你会记得的,你必须得记得。看着我!”
他细长的指甲嵌入凯恩的眼眶。
“再告诉我一遍,你认不认识我?”
男子面庞狰狞起来,一双恶魔般的猩红竖瞳死死的盯着凯恩,期待能从他的嘴中挖出半点东西来。
一张惨白脸庞的逼迫下,饱受折磨的凯恩模糊地摇了摇头。
“哈哈哈哈!”
密室中爆发出一阵狂笑,男人笑着,笑得撕心裂肺,那瘦弱的身躯狂烈颤动着,五脏六腑都要随时干呕出来一般。
“说笑呢,凯恩?来,过来。”
男子突然一步上前,一把抓住凯恩的手。
他惨白的手臂瘦削入骨,凯恩却感受到一股不可违抗的巨力。
“你知道吗?我曾经是那样尊敬你,你可是我们的标杆啊,老爷!”
“你的正义是曾那般耀眼,教廷也无权为你授勋!但看看,看看你做了什么——伪善者!还嫌牢笼不够多吗?!”
他嘴角的尖牙显出锋锐的色泽,他似是在诉说,在斥责,在自言自语。
“看看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看看我变成了什么样子!我们现在都是怪物!怪物!跟牠们有什么区别?!”
他朝着巨大的绝望咆哮,凯恩只是一个必要的倾听者。
“你既然成了这样,像一个刚出生的傻瓜一无所知,那我就知道怎么做了。”
“给我一把刀。”
男子的视线始终盯着凯恩,此时其中的狂热逐渐消却,取而代之的是彻头彻尾的冷酷。
他的左手静静伸到一边,身旁的黑袍人弓下身子,双手奉上一把银质小刀,被他一把握住。
他猛然昂起头,打量着刀的锋口,视线在凯恩身上各处来回扫荡,眼神如热爱解剖尸体的杀人犯挑定了目标。
“太好了,这就是我想要的答案。”
他惨白的大掌探出,一把掐住凯恩的手腕。
没等凯恩反应,左掌前段传来一股撕裂般的剧痛:
他的小拇指被割断了。
“——”
“第一只,啊哈。告诉我感觉怎么样?叫啊,叫的大声一点!让我享用你的苦痛!”
近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完,男子用食指捏住那只被割下的小指,将它放在猩红的眼球前把玩,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等一下!”
难以想象的剧痛传来,血流不止,一种身体残缺的痛苦深入骨髓。
寒光毫不留情地落下。
“第二只!凯恩,说实话,现在我已经不管怎么样了。这简直是我这么多年来过得最愉快的一天!”
举刀再落。
“第三只!”
凯恩手掌不住地痉挛着,却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男子那股怪力。
“你到底是谁?”
凯恩费力将呜咽埋进肚子,从牙缝间挤出短小的字句。
而面前的男子依旧狂热地继续举起刀,愉悦得像是分尸基督的虔诚教徒。
“不重要了,没事我就跟你继续聊聊吧!”
“以前出去打猎的时候,我的父亲,哦,他也算是个猎户,总是把箭放的很重。等到猎物被射的动弹不得的时候,再把箭抽出来。”
“你可以想象那种畜牲的血流量有多大吗?他懒得处理奄奄一息的可怜猎物,或者只是单纯享受这种感觉,反正只是把打来的猎物一直拖回家。”
“我就跟着他后面,看着猎物那可怜的样子,我就跟着血迹走,一直从下午走到日落。”
“那些哀嚎我都记得。但就算再坚强的猎物,那些老虎,那些狮豹!也摆脱不了向痛苦妥协命运!”
“但是现在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平静?你感受得到痛楚吗?”
一根滴淌着温热血液的食指,被两块惨白到像是指骨的东西捏到他的眼前。
自己的血液浸润了他布满血丝的湛蓝眼球。
“看看,你的第四只。”
血在流淌着,是那样的鲜红,鲜红得刺眼。
随着四指的缺失,凯恩确实感受到了刻骨铭心的剧痛,此刻一种诡秘的兴奋感却在他心头涌现。
“那好,第五只!”
血流如注。
“你的左手它已经解放了,接下来是右边的。告诉我你的一点人生感想,我会非常感谢的。”
男子细心地拣起五根手指,整整齐齐地放在一个木匣当中,有仪式感地合好放在一边。
“我,我不知道怎么形容……”
凯恩忍耐着苦痛嘶声喘气,平静而诚恳的陈述着。
男子向他投射出好奇的目光。
他麻木而虚弱地说道:
“告诉我,你是不是以前认识我?如果你认识我——告诉我,我以前到底是怎样的人?”
“你?”
他忍不住咳嗽两声,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度荒诞的笑话,最终一字一顿地——
“像你这样的人,应该在挂在十字架上焚—烧!”
良久的寂静,只有两人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呵,是吗。”
凯恩无比恳切地笑了,一对虚无深邃的瞳孔注视着疯狂之人:
“那我还要感谢你。”
“感谢什么?”
“比起手指断掉,或是你说的在十字架上焚烧,都听起来挺新鲜的。至少,比起在那个没有东西的地方一直,一直要待着好……”
“——我至少可以明白什么还算是活着。”
凯恩的回复是那样真诚。
男子顿时怔住了,在这个晚上到来前,他也曾在无数个夜晚彻夜想象,想象着他与凯恩的再会——
他想过鄙夷凯恩的忏悔,他想过嘲讽凯恩的怯弱,他想过看见凯恩心死的面庞,他想过听到他想要的回答,他甚至想过也许他们能够重归于好。
他在脑海中想过千万遍,但没有一幅画面像现在这样——
这个人似乎得到了解脱。
“也许你是对的,凯恩。”
正如再多臆想也无法控制亲临时喷薄而出的阴暗情绪。
他的一切表情都僵在了那里,像一个空洞的雕塑般。
“我真的已经疯了。”
说完,他双手合拢狠狠握住小刀,一把朝着凯恩的喉咙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