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来接应的书记官的带领下,两人绕过狭长的走廊,走进昏暗的审讯室。
审讯室空徒四壁,中间隔着一面厚实的透明玻璃墙,凯恩他们这一侧中央仅有一张带着锁扣的冰冷钢桌,和一个吊垂大灯。
“先生,在审讯结果出来前,请您自觉戴上锁扣。”
凯恩在桌前坐下,双手伸向锁拷,咔嚓一声,锁拷扣住了凯恩的两条手腕。
艾特琳娜则在凯恩斜后侧的担保席坐下,保持着处事不惊的态度。
尽管明白是按规章办事,他心头依然有种异样的感觉,被拷住本身就令他反感。而出于对艾特琳娜短暂的信任,他竭力让面部表情保持平和。
玻璃墙正对面,则坐着一排警探,他们制服衣饰各异,胸前的袖口别再不同科类的标签。
不用说,这些都是不同部门的专家,一切专业上的谎言在他们锐利的笔尖前都无所遁形。
玻璃墙靠边的一侧,戴眼镜的书记官和一个装着磁带的录音机作为这次审讯的公证人。
但只有最前方的一把交椅——独属于警长,挂着威廉.邓斯特名字的座位,却迟迟空着。
戴着眼镜的书记官坐在审讯席左侧面朝众人,桌上摆着本厚实的文书档案,他望着玻璃墙上的时钟从11点40走到59分,笔头咚咚在钢桌上敲了不知道多少下。
终于,12点整的铃声响起,门外准时传来一声和煦的问候,仿佛这里不是审讯室,而是街角随处可见的咖啡店。
“同事们,到饭点了,去吃饭吧,别在这里做做样子了。”
说毕,一排警探见怪不怪地起身,纷纷向玻璃对面的艾特琳娜行礼告别,有些还露出同情的神色。艾特琳娜也微微颔首致意。
等到警探们全部走光,门外走进一个不高的身影,莫约1米65的样子。
棱角分明的脸庞,高耸如鹰鹫的鼻梁,锐利如刀尖的眼角,标致得不能再标致的警长服装,满足你对一个思维灵敏怪人的所有刻板印象。
他朝审讯室中最后一个钉子户挥了挥手。
“戴维·沃特金,你也出去。”
“警长,这是国安部的要求……”
“什么国安部?他们只着急将艾特琳娜定罪!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指认她与『奥修会』的人有勾连!你们整这些形式上的东西别整到我头上!你们的办事效率全用来勾心斗角去了吗?!”
“是,警长。那至少把录音机留着吧……”书记官讪讪低下头。
“可以。”威廉.邓斯特点了点头,朝他甩甩手。
书记官赶紧收拾好东西,匆忙离开了审讯室。刚才还人满为患的审讯桌前,转眼只剩下威廉一人。
接着,他走向那台录音机,将其中的磁带取了出来。最后稳稳地落在警长座上。
即便凯恩一时没有理解那台机器的功用,这名威廉警长的态度也令他安心不少。
“艾特琳娜女士还有凯恩先生,现在我们可以开诚布公地谈谈了。”
“威廉警长,您是个正直的人。”他由衷地赞赏。
“那本不是你们该掺合的事,自从核武器图纸被苏联的神秘学家间谍窃取后,那些平时不干实事又神经过敏的饭桶,终于有了个对神秘学家‘草木皆兵’的借口,我们神秘署自然也难逃其烦扰。”
“国安部的那些人这么着急给我定罪?”艾特琳娜也皱起眉头询问道。
“你太低估你的影响力了。”威廉解释道。
“不算你在那些家伙参政之前,就已经作为伦敦警署的合作伙伴的多年丰富阅历。光就血族公爵这一项身份,在神秘界已经是比肩英王的存在了。”
“可我对他们有什么威胁?少他们的餐桌上一份蛋糕吗?”
“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威胁都是人臆想出来的,哪怕你本身并没有威胁。”
威廉满不在乎地嗤笑道。
“万一有一天你想去苏联旅游,克里姆林宫必然会夹道欢迎,那时有人能拦得住你吗?”
“得了吧,伦敦我已经住了一百多年了。”艾特琳娜满不在乎地否认道。
国安部?公爵?苏联?旅游?克里姆林宫?这些单词拆开看我尚能理解,但合在一起我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两根老油条之间的对话整得刚出生一天的某人云里雾里,只当不明觉厉。
“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也没有意义,我们来谈正事。”
威廉从公文包掏出一打档案放在桌面上,他的气质也陡然一变——
正如他的职务一般。
“艾特琳娜探员,根据你昨夜凌晨提交的第二份报告,你自愿作为凯恩先生的担保人与证明人,是吗?”
“是。”艾特琳娜也没有敷衍的意思,承认道。
威廉提起钢笔,在一份文件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而在凯恩眼中,他简直是拿教皇的头倒了过来。
“为了体谅凯恩先生,也是为了达成共识,我再重述一遍案情经过——”
“昨夜10点13分,我署接到关于邪神祭祀活动的消息,立即派出侦缉科执行人员前往现场调查。等到我方人员赶到时,现场只有艾特琳娜探员被砍断五指的昏迷的凯恩,以及登记神秘提箱004号三人。”
“除此之外,现场还有大规模杀伤型血术的释放痕迹与12具『失魂者』的尸体。经过我们的初步调查,祭坛上的仪式符文有被篡改的痕迹。”
“案件首犯已确认为格尔曼。第二序列未登记的神秘学家,可以确认,他这些年来一切行事动机都是为了收集仪式材料,完成邪神祭祀。”
“至于他从『奥修会』手里买下来的『失魂者』,则是满足仪式扮演信众的需要。经过分析,我们可以肯定这是一场邪神祭祀仪式。”
邪神祭祀?!
这个名词令他相当警觉,犹如徘徊于脑海中不去的噩梦,陡然鸣响回头却看不见的杂音,外头无人却自己响起的门铃。
“等下,警长!”他大声质问道,桌子被他挪动的哐哐作响。
“阻断邪神祭祀的准备难道不是第一要务?你们就这样任其发展!大型的邪神祭祀甚至会危害到整片伦敦所有居民的性命!”
『卡门.■■■』
“凯恩先生,看来您失忆得不是很彻底。”
他轻咳一声。
“神秘学界众所周知的事——自19世纪以后,世界上再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邪神,邪神祭祀活动无非是一种向死人的墓碑告解的玩意。”
什么?凯恩没有来由地感觉到一阵不真实。
“但问题就在这里,古代邪神祭祀类型多种多样,有祭祀贡品获取神秘学力量的,有单纯想要获得启示的,有祈告成为邪神眷者的……由于现场符文被清理得残破不堪,我们无法确定这到底是什么类型的祭祀。”
说着,他看了眼艾特琳娜,宛若警告。
“据艾特琳娜探员昨晚提交上来的报告,其中明确提到了凯恩先生被格尔曼当作了这场仪式的祭品,并被切断了五根手指作为献祭。”
“结果格尔曼在献祭过程中遭受艾特琳娜探员的突然打断,造成仪式失败,凯恩先生也因此失去记忆。”
威廉放下报告书,比起纸面上的文章,他自有判断。
“凯恩先生,你作为第一证人,请告诉我,艾特琳娜的报告是否属实?”
他灼灼注视着凯恩,不起眼的细微举动便足够成为他判断的依据。
凯恩艰难地斟酌着语句,身旁血姬的视线也刺得他脸颊生疼,语言的表达宛如陷入无底的泥沼。
“我记得,虽然比较模糊……我看见了格尔曼。我亲眼看见他用小刀割断了我的左手的五指。我失忆的原因应该是……或许艾特琳娜小姐是对的,或许……在格尔曼进行仪式之前,我已经失去了记忆。”
他没有说谎,他连自己的情况都不清楚,这个世界在苏醒过来并没有给他喘息的余地,所有人所有事都是一座座庞大的迷宫。
“目视距稳定,瞳孔在正常偏移度内,表情略显挣扎,呼吸频率加快,记忆创伤……没有什么问题,除非他经过专业化的间谍训练,但那也得是‘够专业’。”
“呵,当然不可能。”老练的警长判断到。
确认了凯恩没有说谎,他随即深深地看了依旧面无表情的艾特琳娜一眼。
“对于格尔曼的消息——你的同族,你的消息比我们更加灵通,所以你才有机会在其他探员到来之前先一步处理好现场。”
“艾特琳娜探员,现场的那些‘失魂者’,你没有留半个活口,你明明知道它们是『奥修会』的实验产物,才会被国安部的抓住把柄。解释一下?”
“一件爱德华大衣的事情。”
她不由尴尬地扶了扶眼镜。
“……合理的解释,像是你能做出来的事。”他叹了口气。
“昨夜,你以应急处理为由带走了凯恩先生,你同样有为了掩盖事实而篡改凯恩记忆的嫌疑。”威廉不紧不慢地陈述着。
“凯恩先生,我部占卜科准备对你进行记忆鉴定,以确保你的记忆没有被篡改的痕迹。”
“至于艾特琳娜探员,完事我再听你狡辩。”边说着,他将磁带重新插回录音机里。
“我也要去吃饭了。毕竟,凡事总要吃完了再消化一下,对吧?”
他捡起包,随便收拾一下文件,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审讯室。
凯恩刚想问一声,只见双手的锁拷咔嚓一声松开了。
“你们也去吃饭吧,再不快点刚出炉华夫饼都凉了—”
见他前脚刚踏出门,门外传来一阵噔噔噔的皮鞋声,威廉的声音一路高歌远去,可以想象他在警局内夹着公文包一路狂飙的样子。
“艾特琳娜小姐。”
“嗯?”
“威廉先生对于干饭是有什么执念吗?”
两人哑然失笑,一前一后走出审讯室,只留下空落落的磁带规律地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