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审讯室，顺起搁置在门口的箱子先生，两人一路走向整洁卫生的警署餐厅。
那里还有不少探员凑在一起说说笑笑，或是吐槽案件，或是谈论些神秘学上的见解。
当然，更大可能是在吹牛皮。
见艾特琳娜过来，不少探员都挥了挥帽子，露出友善的笑容。看得出来，她在警局也算很有名气。
餐厅的伙食是自助的，但由于这里的厨师是个药剂师，经常会在饭菜里“夹带私货”。
比如今天的奶油芝士，奶油变成了芥末味的幻剂。
凯恩就见到一名吃了块芝士的警探一屁股弹起来，泪流满面，朝着鲱鱼罐头之神做了套流利的忏悔。
食堂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而离奇的是，神秘署餐厅后厨常常空无一人，所有的食物凭空般从滚板中转了出来，更没有人见到过所谓的“药剂师”。
只有一些貌似言之凿凿的传言，说药剂师其实是个害羞的可爱小姐。
鉴于神秘的药剂师小姐张弛有度，伙食也的确丰盛美味，每天午餐的“惊喜”也就成为了惯例。
警探们也对这个素未谋面的药剂师小姐愈发好奇，甚至不少产生了追求的好感，奇奇怪怪的XP有时是从胃里产生。
但即使是胆大包天……咳咳，心灵手巧的药剂师女士，也有不敢触碰的禁区——
威廉警长必备的华夫饼。
那是食堂日常中另一道奇异的风景——平日不苟言笑，雷厉风行的威廉警长，很没品地蹲在角落的小板凳上，认真地掰开华夫饼，分给一旁趴在毛绒地毯上边牧狗狗。
看起来更像是家庭聚会的一幕。但大家都明白，这一人一狗才是警局中的顶头权威。
边牧狗狗名叫卡戎，是一只能口吐人言的聪慧狗狗，它是威廉最信赖的朋友。如果找不到警长，它就可以代表威廉发言施令。
但可爱的边牧，也似乎到了暮气沉沉的年岁，原本黑白相配的柔嫩毛发渐渐显露枯黄之色，不再那么人见人爱。
威廉左手吃一半，右手递给边牧吃一半。两块华夫饼，被一人一狗很有默契地同时吞入口中。然后威廉从小篮子里再拿出一个华夫饼，掰成两半。就这样，一个接着一个，一篮子华夫饼就消失不见了。
曾经药剂师小姐一时生皮，往华夫饼里加了致死量的青椒幻剂，不仅让威廉漱了三天的口，边牧狗狗也当场不省人事，用听着就要去见祖父的口吻留下遗言，“嗷呜呜～（威廉，饼里有毒……）”
据说当天威廉警长自己替自己签了个调查令，就轰轰烈烈地敲她家门去了。
“苏格兰场！Open the door！”
坊间至今还流传着一句至理名言：“代表爱犬保护协会制裁你！”
没人知道后续发展，但如今看来，威廉还在和卡戎谈笑风生。就知道那位女士再也不敢在华夫饼上动手脚了。
凯恩与手提箱坐在艾特琳娜对面，白发伊人优雅地切着三分熟的牛排，送入丰圆的鲜嫩红唇中，有劲地嚼嚼嚼。
像只仓鼠。
凯恩此时却心事重重，他看不透艾特琳娜的心思，从早上到现在，一直是这样。
“苏格兰场……这座城市的市政警署，神秘署竟然作为其下属机构，这个时代的神秘学家看起来与世俗社会达成了比较深远的合作。”
“而艾特琳娜……她昨晚救了我，单方面提交给苏格兰场的报告明显参杂着虚假信息，对我的身世也缄口不言，她却主动作为我的担保人，目的到底是什么？像只家畜养着喝我的血吗？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绝对不能被他们蒙在鼓里！我到底还能信任谁？”
脚边手提箱很是安静，他有那么一瞬间想躲到手提箱里面去，再也不出来。
但又能怎么样呢？自己的命运不被自己掌握的无力感徘徊在他心头。
一个诡谲的念头突然如海草般缠上他的脑海，摆弄着刀叉的不熟练的手法停下，他恍然地望着血姬白皙的脖颈。
“是不是应该掐着脖子，逼迫她把一切事实都交代出来？”
“不，我到底在想什么！”
隐隐间，艾特琳娜脖子渗出殷红的鲜血，碗里的鱼条睁开死灰的目珠齐刷刷盯着他，鱼嘴一闭一合，诡异的鱼腥味弥散开来。
顶上的灯光忽明忽暗，说说笑笑的探员们顿时停下了言语，头皮不断蠕动，从后脑勺伸出一根根触须，在半空中扭曲着交错，睁开一只只拳头大的竖眼齐齐盯着凯恩。
寒芒刺背！
“一定有什么东西注意到了我。我必须要逃……”
“逃！逃到哪里去？我还在做梦吗？不对，我已经摆脱了那破木船才对……对的，对的，哈哈哈……呵呵，该死的梦！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些！”
“他们都是假的，假的？那灰雾是什么，真的？我在干什么？我在吃饭。对，我在吃饭。”
他握着叉子的右手颤抖着，狠狠地朝着盘中睁开的鱼眼刺去——
哐当一声，叉子掉于碗中的声响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一时鱼汤飞溅。
“凯恩？”
艾特琳娜疑惑的声音将凯恩的意识拉回饭桌上。
“你出汗了。”
眼前的一切回归平静，碗中的鲫鱼肥美多汁，但他却下不了叉子。仿佛面前的鱼随时会活过来，在地上扑腾出一地汤汁。
“我想我还没恢复过来，现在还吃不下去东西。”
艾特琳娜缓缓摘下眼镜，猩红的瞳孔凝望着凯恩躲闪的目光。
她在看着凯恩，又似乎在看着他身后，更远处的东西。
“你只是累了。”艾特琳娜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我们走了一上午步。”
“希望是这样吧，”他抬头道。“如果你能多告诉我……”
“嘘。”艾特琳娜一张精致的面庞猛然贴近到他面前。
凯恩从红宝石般的瞳孔看见了自己狼狈的样子，而那眼角中流露出来的，不是对他的失望，而是一种毫无保留的爱怜。
“今天就听一个骗子的话吧，我不会加害于你。”
轻声的话语，那样甜蜜诱人。
感觉就像是独自坐在夏日夜晚的湖畔，往心灵的湖水中轻轻掷下一枚石子。
湖面泛起涟漪，倒映着空中的圆月。圆月的光芒徐徐而下，映在湖面，迷得人沉醉、照得人安宁。
眨了眨眼，伊人坐回餐桌前优雅地抿了口水，刚才的话语美好得如同做了一场梦。
“你没有用神秘术魅惑我吧。”他笑着说道。
“连神秘术都不用。”艾特琳娜回以微笑，笑容充满从容与自信。
他此时有种没有来由的想法：“不需要什么保证，艾特琳娜就是这样的人，我可以信任的人。”
不过，他感受到周围的目光确实变诡异了。
……
午饭后，威廉将艾特琳娜单独请去办公室一叙。
边牧卡戎踏着步子走到凯恩脚边，用白色的小爪子拍了下凯恩的皮鞋，轻轻吠了一声。
“汪！（跟我走）”
“汪汪？”
凯恩明明听到的是犬吠声，其中的意思却已经传达到他的脑海里。
“嗷呜，汪汪，汪。（别整活了，你学不来的，正常说话就行）”
“好吧，狗狗先生。”
他点了点头。不知为什么，他有点期待着用狗狗语与卡戎对话。
“汪！嗷呜，汪汪汪。（请叫我卡戎，你跟我走，去做记忆鉴定）”
跟随着翘着尾巴的卡戎，两人跃上二楼，走进一个挂着空闲牌子的明敞房间。
凯恩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金毛团子，哦不，应该是伊芙小姐，和另一位带着尖顶巫师帽子的俊美男性。
淡金卷发，脸庞线条光滑柔和，身着研究员的白色大褂。现代的穿着与古典巫师帽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又被他特有的知性气质很好地融合在了一起。
卡戎轻轻用后蹄关上房门。
“汪汪，嗷呜嗷呜。（给这位先生做记忆鉴定，查一查有没有特别的痕迹，这很重要）”
“卡戎先生，你怎么过来了？”伊芙眨着蓝色的大眼睛，放下手中的书籍，“凯恩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汪汪，狺～（伊芙这丫头有点吵，请你不要介意）”
“卡戎先生，真不客气哎，哪一天威廉警长不在家，我就逮着你rua！”
“嗷，獒獒！（小丫头，狗狗也是有尊严的，要rua马路上有很多）”
“切。”伊芙撇了撇小嘴，但没再死缠烂打。
“好啦，伊芙，现在要接待客人呐。”戴着巫师帽子的男人摸了摸伊芙的脑袋，眼神里尽是关爱。
“哥哥，别摸我头啦！发型会乱的！”
“你平时就像个炸毛的小金毛犬，哪里有什么发型？”
“啊啊，我受不了了！”伊芙握着小拳头，一阵咸鱼猛攻。
“别闹了，哎呦，凯恩先生，让您见笑了，希望你不要介意。”男子一面抵挡着伊芙的小拳头，一面露出抱歉的笑容。
“哪里，我想我也需要放松一下，伊芙是个可爱的孩子。”
“汪汪汪，吽。（别墨迹了，快开工吧）”
伊芙识趣地安静下来，做了个鬼脸，乖乖站在一旁。
“凯恩先生，容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麦伦·斯基纳，伦敦教会学校的研究员，现在在警署担任占卜科顾问的工作。”
说着，麦伦走向电灯按钮，房间里顿时变得一片漆黑。
“现在，凯恩先生，坐到我面前，闭上您的双眼，放轻松，我们正式开始。”
依照麦伦的要求，凯恩直直坐下，闭上双眼，随着指引轻轻俯下身去，一阵清凉之感包裹脸颊。
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似乎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朦胧间，他睁开双眼，眼前不再是漆黑的房间。
不知为何，他站立着。
他，又来到了那片熟悉的灰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