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夜晚的冷风带来了草坪的气味，晾在沉默的一人一箱上。
入夜时分，圆月高悬。
客厅里的灯悄然亮起，灯光打在台阶的光滑表面。
换了双拖鞋的艾特琳娜踏入后院的桦木地板，凭着栏杆，一对猩红的大眼睛饶有兴致地注视着这对活宝。
月光照映在她如羊脂般柔润的白皙肌肤上，全然没有白日里的苍白之色。
此时的艾特琳娜卸去了白日中干练的侦探服饰，身着白色纱裙，与月光融为一体。三千白丝不加修饰地淌下，月光随之流动，形成了白色的瀑布，一股兰花的幽香暗暗袭来。
亭亭玉立，活生生的一只勾人心魄的月下妖精。
“讲些什么呢？”
“啊，啊—没讲什么啊。”凯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眼神不敢往艾特琳娜那边瞟，紧张得吞吞吐吐，真像自己做了亏心事样的。
“主人，凯恩先生是个没有睡前故事就睡不着的可怜孩子，需要您的安慰。”箱子不假思索地抢答。
“喂！”凯恩瞪向箱子，面露愤慨之色。
留点面子好吧……
“哦？”艾特琳娜也觉得有意思，笑吟吟地看着凯恩。
“晚上是我的散步时间，人类还是乖乖躺到床上去好，正好我心情不错，要不我帮你？”
“不用！”凯恩义正言辞地拒绝道，“睡不着我自己可以看看书。”他指着后院那一堆被清理出来的书籍。
“你说那些书？”艾特琳娜歪头想了想。
“读了也没用，浪费时间。”
“那总不能当柴火烧了吧，太浪费了。”
“我觉得烧了挺好的。”艾特琳娜毫无让步地评价道。
“行了，到楼上来，家里没什么好用的，今晚你得睡地毯。”她转过身去，返回了明亮的屋内。
凯恩犹豫了一下，还是幸怏怏站起身来跟了上去，还不忘捞起箱子。
至少也要把箱子朋友放到合适的地方，虽然不知道箱子会不会着凉，但把它晾在外面吹风终归还是不礼貌的。
上了三楼，目视着焕然一新的卧室，凯恩满意地嗯嗯嗯，感到很大的成就感。
正当他准备关门休息时，艾特琳娜敞开一旁的盥洗室。
“你该不会不洗澡就准备睡觉吧？”
半推半就地踏入盥洗室的神奇大门，环视一圈后，发现连盛满水的水盆都没有，遗老非常茫然。
“这是水龙头，这样——”艾特琳娜的纤细五指轻轻一扭，干净的水哗哗流了出来。
“哦！”
“这个是浴缸，这次我先帮你放好水，像这样——”
“哦哦！”
“还有，那个玩意是抽水马桶，你自个研究一下也能用了，按钮在背后，坐着就行。”
“哦哦哦……”
在艾特琳娜的简单易懂的演示下，他也明白了盥洗室里大大小小物件如何使用。
“好了，你会了那就自己洗吧。”血姬兴趣乏乏的样子，没多说什么，退出房间带上木门。
“等下，”凯恩伸手一把顶住门缝。
“你该不会也在这里洗澡吧？”
“有什么问题吗？”血姬脚步声顿了顿，发出慵懒的哈欠声，“没有我就走了。”
终于，盥洗室内只有凯恩一人，灌满水的宽敞白色浴缸前，扑鼻而来的兰花香气清新迷人。
“我的上帝啊！”
洗完澡，正想着找件衣服，发现稀里糊涂的艾特琳娜压根就没给他准备。凯恩只好裹着层毛巾，做贼似地摸到一楼客厅，拍拍箱子。
得到的自然是嫌弃的语气，“你当我是万能箱吗？”
结果它还是好心地吐出来一套休闲夹克外衬，只是尺码小了一点，勉强能穿上。
“这可是主人重要的换装，给你小子真是便宜你了。”
“它们看起来可不像女士穿的。”
“哼，只能说明你职业素养太低，对于一名合格的侦探变装技能是必备的，何况主人还是如此伟大！此等小事自然……”
没有时间听箱子叨叨个没完，凯恩将衣服一股脑地裹入怀中，便狼狈地冲回房间，这要是给女主人看见不得社会性死亡？
空无一人的大厅中只有寂寞的箱子。
“切，也不知道慌张什么，小姐早就看也看过，摸也摸过，又不着急多来几遍。”
凯恩关好房门，坐到地毯上松了口气，一步步换好略显撇脚的衣服，他缓缓躺下身子，仰望着陌生的天花板。
闭上了眼。
……
他灵感忽有触动。
静默间，凯恩总觉得房间的黑暗之中，无数只邪异竖眼正凝望着他，它们遍布墙面与天花板，无处不在。
睁开眼，却什么也没有。
翻来覆去，莫名的压力凝聚在胸口，那仿佛是一条巨大的触手在心脏的位置轻叩，压着他往冰湖更深处下坠。
猛然坐起，房间还是那个房间，但房间里的每一处阴影都似在张牙舞爪，房间里的空气都在朝某一点诡异地聚积。
难以呼吸，黑暗在膨胀，视野失去焦距，远与近的分界线逐渐模糊。
声音，扭动的声音潜伏在黑暗里！无名之雾，脑海中的画面搅动着脑浆！怪物，高维的时空，它们正在窥视！
感到皮肤在蠕动，感到异常，感到异变，感到恐惧，感到恐惧被更大的恐惧吞没，感到虚无在向现实靠近。
房间不再是房间，空间不再是空间，身躯不再是身躯。灵魂呢，它在哪里？
嘶……呼……
雾里吗？不，那是更大的东西，有什么在雾里？我又要听见那个名字！一定有什么！
在——
吱呀，房门被打开，穿着纱裙的艾特琳娜执着一本书立在门口，一切仿佛是半梦半醒间的幻觉。
凯恩察觉到自己的呼吸短暂地停止，那是他忘了，于是现在开始大口喘气。
白发血姬凝视他，没有说话。
半晌后，她打开房间的灯。
“看来西蒙说得是对的，你需要睡前故事。”
他无力反驳，任由艾特琳娜的轻抚随之躺下。
跪坐在他旁边的月亮铺开洋溢着木香的书籍，轻轻念道：
“今天读的是《堂吉诃德》，一本高尚的反骑士小说。”
“反骑士小说？”
“对，我觉得你会喜欢它的。”
说着，艾特琳娜甜美的嗓音中画出故事来。
“曼恰有个地方，地名就不用提了，不久前住着一位贵族……”
“他要做个游侠骑士，带着他的甲胄和马走遍世界，八方征险，实施他在小说里看到的游侠骑士所做的一切，赴汤蹈火，报尽天下仇，而后留芳千古……”
“洗净了甲胄，把顶盔做成了头盔，又为马和自己起了名字，他想，就差一个恋人了。没有爱情的游侠骑士就好像一棵树无叶无果，一个躯体没有灵魂……”
就这样，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灯悄悄关上，月光撒进窗角，轻吻凯恩精致古朴的脸颊。
他沉沉睡去了。
合眼前，他恍惚间看见另一个稚嫩不少的艾特琳娜正朝他微笑。
血姬听着男人的呼吸声变得均匀，静悄悄地合上书，像只美丽的精灵，飞走了。
“祝你做个好梦。”
月亮悄悄进来，又悄悄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