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清醒是种罪,那我已经不可救药了。”
“我能感受到宇宙深处,一道恐怖的目光正透过群星的夹缝注视着我。”
“每当祂的视线投射于我,我的认知会极大地出现错乱。”
“世界在一层层掉色,就像虫茧不断被人扒掉表皮,露出内部坍缩的混沌。”
“不会有人相信的,我之所见连我自己都不会相信——”
“所有人都异常!”
“所有人都想要杀了我!”
“他们的视线冷漠,他们的温情虚假!他们都有不可告人的动机!”
“太多了,声音,真的太多了……”
“你们连做梦的权力都不给我吗!!”
“■■■■■”
凯恩将厚重的《牛津词典》打开,夹缝中几页羊皮纸手稿漏了出来,将其很好地封锁在抽屉中。他继续一遍遍翻阅着自己的笔记,正如可怜的小说作家天天忐忑不安地瞅着自己的作品数据:
“近日来,我整理了几乎所有我能找到的关于灰雾与邪神仪式的记录。”
“第一次通过记忆鉴定进入灰雾后,我先后三次请麦伦帮忙,结果无一例外地被挡在灰雾之外。”
“据《仪式之书》记载,很多仪式举行与星辰的运动有关。虽然关于邪神祭祀的书已经被彻底封存,我依旧能从近期天文运动中找到一些线索。”
“这一点上东方古老的农历记法十分便利……参宿升起,望月……那正是我苏醒的日子。”
“满月能保护我免受祂的注视?”
(划去的一段话)
“灰雾存在于我的灵识中,阻挡了我对神秘术的使用。”
“它们会侵蚀现实。”
“它们随我的梦境流进房间。”
“比起第一天,房间里的颜色已经肉眼可见地消失,没有白,没有黄,一如既往地全部变成枯萎的深灰,浸染成灰雾的颜色。”
“1、声音时常消失。”
“2、房间的墙壁时常打开,不要回头去看。”
“3、阴影渗进墙缝……”
“灰雾里也有许多东西在看着我。雾太大,我看不见船和锈铠。”
“越是恐惧它们越是躁动。”
“我逃不掉,只能眼睁睁地任由其发展,唯一的好消息是,灰雾中的那些海鲜对我没有明显的恶意。”
“——不然我无法完好地在这写字。”
“我对于灰雾的厌恶日与俱增,不仅仅是因为它是永恒的牢笼。”
“当你对明日的期望愈大,你对于旧日的阴霾愈发厌恶。”
“让我能够捧着鲜花迈向未来之前——”
“咱俩中间必须没一个!”
(潮湿的划痕)
“根据提箱上‘希茨德拉’这个姓氏看,艾特琳娜的全名应该是——”
“艾特琳娜.希茨德拉。”
“我也在《古代神秘姓氏全集》中查找过‘希茨德拉’,结果却一无所获,仿佛它被历史彻底掩埋了般。”
“我尚不清楚她收留我的目的,她的缄默有时令我恐惧。”
“利用她是个非常危险的决定,我应该放弃这个决定。”
“但我只想获得自由!”
“这种没有来由的亲切感和自然感难道不令人更加毛骨悚然吗?!”
“有时候我真感觉像是在自己跟自己对抗,人格被谁从中切了一半似的。”
“理性和情感都告诉我可以信任她,我的本能却只觉得她十分可怖!”
也许是一道本应吹到面前的风没有经过,也许是脑浆在思考中呈指数不断分裂成或圆或方的各种形状。
而今晚,他嘴角忍不住扬起,在本本上写上了最新的一句话:
“美丽又耐心,可爱又优雅——”
“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艾特琳娜更完美的生物吗?”
“艾特琳娜,嘿嘿,我的艾特琳娜~”
某人停止了思考,选择了尽情发癫。
……
“总而言之,当下的首要目标是在下一个望月到来之前,做好充分的准备,其次就是试探灰雾中的锈铠和未知存在。”
“进入灰雾时,可以带上身上的部分东西。”
“最理想的就是枪械,但短期内获得苏格兰场的枪械许可证不太现实。”
“难不成我要抱着枪睡在训练场?”
“还是问问艾特琳娜吧。”
3月1日,一个不太清朗的夜晚。
凯恩与穿着侦探服的艾特琳娜相与步于后院。
还是罕见的黑框眼镜血姬,耶!
“你在侦缉科的实习课我没有什么可以指导的,我传授给你的大部分现代搏击术你基本也有很好的掌握,所以我今天给你准备了点别的——”
她双手捧着一只从阁楼上带下来的古朴木盒子,表情罕见地沉静而肃穆。
“私下练枪不会违法吗?”凯恩习惯性地问了问。
“我有枪械教导专业证书,再说也没人看得见,打开它吧。”
他小心翼翼地翻开盖子,盒子里端端正正地躺着一把银光铮亮的古式手铳。
繁复金银相间的花纹,七孔轮盘,一个拉丁单词镌刻在铜制把手上——
『圣徒』
尽管如此,这还是与他想要的全自动步枪有点出入——
前不久,他才被国安部下发的影碟上播放的苏制AK—47的强大火力所折服。
“要是我们组建个全自动步枪步兵团,再多的海鲜不得绕着我们走?这简直比传统火枪先进太多了!”
一旁的麦伦疑惑地瞥了他一眼,麦伦只觉得这家伙对于海鲜怕是有什么奇怪的怨念。
“还有更先进的东西哩。”他无语地念叨了一句,指着黑白屏幕上的一排排苏式T系列坦克。
“——国安部总喜欢拿苏联的东西来‘吓唬’我们。不得不说,他们的坦克还是挺有力量美感的,称之‘钢铁洪流’也不为过了。”
不管怎么说,那天下午凯恩的稚嫩的内心确乎被钢铁洪流创过一遭,走路都晕晕乎乎的。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带领一支坦克部队开进灰雾,碾碎那艘破船,征服所有海鲜大军。
总之,现在讲究火力压制的时代,谁还打手枪啊!何况是早已被时代淘汰的左轮。(他自己的暴论)
实用性才是王道啊,我的朋友!
凯恩嘴角抽了抽,虽然这把手铳看起来不一般,但他难以想象用这玩意对付密密麻麻的触手怪。
“有没有更好用的,比如全自动……”
“小子!”久违的声音从二楼的窗台上传来。
皮箱子灵敏地从二楼一跃而下,在草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响声。
“你懂什么!枪,就要粗!管,就要长!口径,就要大!这样子弹才射得狠,够劲!”
强而有力的喧嚣下,两人都沉默了。
“晚上练枪不会扰民吗?”
“这里隔音很好,不用管。”
凯恩识趣地没有再提换枪的话题。
他这下拿稳左轮,掂了掂试试重量与手感,毕竟不是专业的,只能有什么用什么了。
掰开转盘,圆形的转盘竟然嵌出“七”这个奇位数的弹槽。
从黑盒子中取出有份量的子弹,一枚枚填入弹槽。
弹槽的空洞中沿指间溢出残念:
一、“昼夜”
二、“天地”
三、“海陆”
四、“日月”
五、“鱼鸟”
六、“人类”
填入第七枚的时候,一股凄凉的肃杀感充斥着他的胸腔。
『Dies Saturn』
这个单词随着眼角的湿润闯入他的脑海——
本应如此。
他检查过,装弹前每枚子弹底背明明没有符号,如今却凭空显现出一至七的罗马数字。
“小子,别看了,照你方便的来,前面有靶子。”
悲恸之感在手心涌动,就仿佛他并非第一次举起它。
“……不会误伤别人吗?”
“子弹射不出去这个院子。”双手垫胸的艾特琳娜补了一句。
他抬头望去,夜雾飘扬,仿佛一排背影在其中消散。
射不出去这个院子?可我并没有感觉到有神秘术的波动……
但该练还是得练。
“别想着单手压枪,眼睛与手臂呈一条直线,脚尖对准靶子方向,食指贴在扳机上,姿势要标准……”
要领仔仔细细说了一大堆,整得凯恩一懵一懵的。
“……你能替我示范一下吗?”
艾特琳娜扭了扭婀娜多姿的腰肢,凹凸有致的性感曲线让人心跳不已。
她全身贴近上来,纤手挑拨着凯恩的拇指,将其移到正确的位置。
靴子于两腿间踹了踹他的小腿内侧,凯恩只能跟着慌乱地挪动着步伐。
喂……我只是想要个示范,不用这么……
但眼前跳动的火辣还是让他乖乖闭嘴。
“我还没有资格去持有它,毕竟这是我一位友人的遗物……”矫正完毕后,她退后半步,肃穆地凝视着这把左轮。
“那我呢?”
“你是他的朋友,你有资格。”
“……他是什么样的人?”
“失败且高尚。”血姬给出了一个矛盾的形容。
“试试‘他’吧。”
手中的左轮似乎又沉重不少。
凯恩盯向正前的一只靶子,估测莫约20步的距离。
静静地长呼一口气,他凛冽地拔起枪,拉下击锤,枪口与左眼呈一条直线——
扣动扳机。
嘭!
嘭嘭嘭嘭嘭!
嘭!
最后一声枪响落下,周遭的光芒暗淡下去,蒙蔽了所有音响。
“还真是差劲啊……一枪没中。”
凯恩自嘲地摇摇头,泄气地放下左轮。
“等等,你说一枪没中?”一旁箱子的声音似乎带有点警惕。
“有什么问题吗?”
箱子沉默片刻,顿时换上爽朗的语气:
“……算了,看在第一次的份上放过你——第一次吗~快一点很正常。”
“闭嘴!”
凌晨一点,凯恩练得疲乏,这种疲乏深入灵识,他只想一觉扑倒在床上。
“这把枪会消耗我的灵识吗?还是别的原因……”
他粗糙地收拾好枪具装入盒中,晕晕乎乎地告辞回房睡觉。
后院草地只剩主仆二人。
“伟大的主人,您怎么看?”箱中传来一声敲打,西蒙狐疑地问道。
月光下,艾特琳娜一步步款款踏过后院的草地。
现实中的红白靶子自然完好无损。
而一只由无数触手盘旋飘浮在空中的灰色靶子上布满弹孔,嘶厉地扭曲哀嚎着。
她探手一把捏碎靶子。
“祂不会追上凯恩。”
三千白发在夜风中飘扬,血姬望向夜空,红瞳倒映着光洁满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