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鸡同鸭讲的报警后,凯恩也明白苏格兰场普通的警探根本没把神秘署当回事。
虽然是一拍脑门想到的事情,但其中也有试探的成分在里面。
“政府部门接到报案第一反应竟然是‘踢皮球’,威廉警长的一身反骨实在是难能可贵了……”
凯恩和查尔斯下午例行巡逻回来,自一次好运后便再没发现海德的踪迹。
两人于是坐在空置的阅读室两侧,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查尔斯咕噜噜喝着可乐,桌前放着本卡夫卡的《变形记》。
放下空罐头,他指着凯恩手上的书:
“你平时看些什么?”
“有关神秘论的学说之类的。”
“理论的东西看多了没什么用处,只会把人弄得晕头转向的。”
他说着晃了晃手中的《变形记》——
“文学作品可比那些糟老头子写的不明所以的东西好多了。”
某人没说的是,一个血姬无聊时常常在他的床边读《堂吉诃德》。
“而且神秘术的实践练习也比单看有价值多了。”
“我也想啊。”凯恩苦笑道,“但你知道的,我刚失忆不久,灵海还处于理论上的‘不稳定状态’,所以至少一个月内都无法练习神秘术,更别谈使用了……”
“好吧。”查尔斯有些失望,他还想着有机会可以教凯恩一招半式的。
“那你呢?上午总是没看见你。”凯恩反问一句。
他自己上午平时总在培训部门学习一些基础性的应对讲座,不过来了这么久,也没看见过侦缉科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罗伯特探长”。
“我?反正降了职无事可干,被安排到‘楼上’干杂活去了。”
“我们不是神秘署的吗,还要到楼上去?”
“总不能因为是神秘学家就当作围栏里的保护动物吧。”查尔斯叹口气,扑通一声将空罐头投进垃圾桶。
“我们算是救火的消防员,伦敦一天不着火,我们就一天无事可干,大部分时间还不是该怎么过怎么过。”
很明显,这张桌子左右两侧的两人“平时”过得并不怎么样。
像极了两只大眼瞪小眼的熊猫。
当交谈归于沉寂,凯恩不由得灰想起羊皮纸上的诫言:
“不要求助,暗示也不行,这会让污染扩散……意味着守密,意味着承受孤独,意味着孤立无援,意味着与世界抗争,意味着与自由无缘……”
心灵被残酷的血水浸红般。
他犹疑着,望着对面仍在面无表情看书的友人。
疑问以空气为介质传入对方耳中:
“你介意跟一个精神病做朋友吗?”
查尔斯愣住了,愣得很明显,犹如黑白电影中被抽走的那一帧。
他的侧重点却与凯恩想象的有点偏差。
“朋友是什么?像这样简简单单的喝水聊天巡逻就能成为朋友吗?”
他迷茫了。
他第一次对视着凯恩认真的眼,一种似曾相识的荒谬感顿时涌上心头——
“哈里?”
“嗯?”
“呃,我只是在自言自语,没什么。”查尔斯勉强地笑着。
他站起身来。
“那不是正巧吗?”
他迟钝而激动地摆了摆双臂,如同一只拍打着翅膀的企鹅,雄赳赳地宣言道:
“我也是个神经病!”
房间中的空气诡异地凝滞了一瞬。
“噗嗤——”
“有什么好笑的?”
“不,不……哈哈哈哈哈。”
“喂,别笑个没完,搞得我也想笑了……哈哈哈哈哈哈……”
“不是,我真的……绷不住。”
谢谢你,查尔斯。
一道壁障消弭了。
两人间的话题从伦敦日益上涨的物价、推荐的下午茶店,到了最近的失踪案。
“虽说伦敦年年失踪案也不少,但最近几起倒有些不同寻常。”查尔斯又掏出瓶可乐,递给了凯恩。
“绑架案吗?”尝试新事物的凯恩奇异地咂咂嘴。
“说不准,本来这种事情都是麻瓜刑侦部干的,不管我们的事。”
“他们怀疑是神秘学家干的?”
“呵呵,怀疑是一回事,他们自己找不到人是一回事。”
他几乎把“这群饭桶”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凯恩感觉……他还有些幸灾乐祸。
跳过这个话题,凯恩询问起了持枪证的事情。
“你想学枪?”查尔斯十分惊讶,瞳孔不解地张大,神态像极了看一个即将走上不归路的失足少女。
“我还以为你更喜欢神秘术一点,平时你不总是看那些书吗?不要被那群军事砖家忽悠瘸了。”
“有句话叫技多不压身,不是吗?”
“神秘术不够用吗?枪这种东西很危险,又花里胡哨的。”
另一群人眼中恰恰相反吧……凯恩嘴角抽了抽,不禁想到。
如同打一场长久的辩论赛,他指背规律地轻叩桌面,斟酌语句道:
“打一个比方,神秘学家的弹药是灵感,要是遇到灵感不够用的紧急情况,枪不就是很好的后手吗?”
“对于一个专业的神秘学家来说,要是灵感用完了还解决不了局面,那才叫束手无策了。”
友人透露出的态度像是对枪有种本能的排斥和偏见。
“再说了,要是挡不下子弹我都不好意思我跟别人说我是神秘学家……”
“你能用神秘术挡子弹?”
“哼。”
“好吧,那我们换个角度……从理性方面,一个神秘学家持枪不是更能迷惑对手吗?让对方以为你只是个普通人,达到出奇制胜的目的。”
“说起出奇制胜,这类神秘术可就太多了,不需要特意拿枪迷惑对方。”
“嗯……枪还有威慑力,面对普通的嫌犯,在腰间的一把枪不是比一支玻璃笔更实用吗?”
“那是麻瓜刑侦部的事,我们干只会抢他们业务,我们要整的是其他没登记的神秘学家……”
扯淡持续了20分钟,查尔斯顶不住他的死缠烂打,投降般松了口,但得到的答案却不是他想要的。
“持枪证这档事你还是别想了。”查尔斯直言了当道。
“有什么问题吗?苏格兰场的警员有持枪证难道不是一个正常的事情吗?”他还是有不死心的劲,继续追问。
“好吧,看来我们争论的话题一直跑偏了,这不是枪实不实用的问题——”
“那些人是不允许神秘学家持枪的。”
“哪些人?”
阅读室中安静了些许。
查尔斯默然,伸出右手食指指向上方,嘴角微微翘起,讽刺的意味毫不掩饰。
“那些人。”
凯恩顺着他的手指朝上看去——受馈于电灯泡这一伟大发明,阅读室很是明亮。
导致他忘记了——
他们一直在地下层。
苏格兰场,神秘署警长办公室。威廉望着桌上的一叠人士调动文件,不由一阵烦躁,将手伸向一旁的小食物篮,拿出一块华夫饼。
他熟练地掰开华夫饼,一半喂给桌角的卡戎。
“嗷?(怎么了?)”
“每当这个时候,我很想辞职不干。”
卡戎一跃跳起,两只白色前爪扒到桌子边缘,黑色的脑袋探出来,一双灵动的眼睛看着桌上的文件。
“狺~(我就知道)”
“罗丹本来就是国安部硬塞过来的,没经过考核就跃职成为高级探员。说白了,过来加个神秘署的履历。”威廉嘲笑道。
“国安部还算给我面子,要我签个字。”
“汪汪汪,獒!(从高级警探升到士官,犯了事还长进不少!)”
卡戎收回爪子,在桌下来回踱步,小尾巴一晃一晃的,表示它也有一些不忿。
“沃尔沃克,二战功勋大臣的姓氏,可以说军方到处是他们的关系。光凭这一点,就没有哪个部门是他们打不通的。”
“嗯——(包括你吗?)”卡戎的一对智慧眼珠幽幽盯着威廉。
“只能说,我是最棘手的一个。”威廉露出自嘲的笑容,“但我还是得签字。”
他回过头,办公桌后面高挂的照片保持着永远令人信服的无畏表情——格雷格.邓斯特。
“嗷嗷嗷。(他会为你骄傲的)”
“不,”威廉叹口气,“他怎么也想不到神秘署的交椅有一天会让一个麻瓜来坐,他只会以此为耻。”
“呜呜。(你对你父亲有太多的成见)”
“没什么成见,他就是这样的人。”他重新坐下,背对着人像。
“假如他在有生之年听说一个麻瓜能当上神秘署的警长,绝对会不留情面地把说出那话的人当场拘留。”
“嗷嗷呜,嗷呜。(他有这方面的偏见我不否认,但没有到夸张的程度)”
“可是谁又能想到,正因为我是个麻瓜才能坐到这个位置呢?!”
威廉狠狠重拍座下的警长椅的扶手,他并不珍惜这把椅子。
卡戎明白,他不放走这把交椅的理由却过于单纯。
“两次世界大战,对神秘学家持续了近半个世纪的迫害,使神秘学家的问题演变成了民族问题。仇恨、敌视、傲慢、偏见……它们不断在阴影中蔓延,国家赋予神秘学家的人权,说白了不过是一种利用性的专制。”
“上议院与下议院之间权力的微妙平衡,才使得神秘署合法合规地存在于社会的夹缝中。
“甚至神秘署设立的最初目的不是侦缉神秘学犯罪,是墙上这个人当上警长后这种情况才有所改变……”
“呵,而在那些人看来,我最大的作用不过是调和与神秘学家的矛盾。利用与被利用,各尽其责,如此而已。”
“獒!(威廉)”边牧露出人性化的气恼神色。
“嗷嗷嗷。(你的功绩无法磨灭,这是你父亲也难以做到的)”
“呜呜,嗷。(这里的人信任你,他们的信任是靠你自己争取到的)”
“汪汪汪,嗷呜。(你能坐在这里,是因为你无可替代)”
威廉闭上眼睛,深吸两口气。
缓缓睁开双眼,办公室的陈列还是老样子:桌上的堆叠的新旧文件没有降低,头疼的应付还要去解决,新的案件纷至沓来。
“卡戎,你总是在关键的时候鼓励我。”
警长再次将目光投向面前的人事调动书,一个好主意从他心头蹿起:
“帮我个忙。”
“嗯——”
第二天,罗丹意气风发,他如愿以偿地从威廉那个铁公鸡手下抢到了升迁书。
“来,看看,那个臭威廉签的字!呵,等一天我的官比他大了,我再把这东西给他看看,他会觉得今天所做的是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
翻开升迁调动书,阿谀奉承的人们纷纷凑了上来。
一片死寂,只因眼前的签名出乎了他们所有人的意料。
“死威廉!”罗丹怒吼道,把升迁书狠狠摔在地上。
签名处,一只鲜红的狗爪印工工整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