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便是我的推论,不接受反驳。”
南希一口气说完,抚平略有起伏的胸口,灼灼凝视着艾泽拉苍白到救护车外漆的脸色。
“不对!”索尼娅猛然起身,表情狰狞到与南希有什么深仇大恨般。
“这些都只是你的推测!艾泽拉根本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闭嘴——”强烈的反感从女探员口中吐出。
“我说过,不—接—受—反—驳。难道您没听见吗,共犯小姐?”
“你……你在说什么?”
南希从椅子上抽起高挑的身子,阴沉着一步步逼近索尼娅。
“差不多该认清现实了吧。”
“你不可能不清楚劳拉的计划,想想看劳拉是怎么有机会在仓库里有独处的时间的?”
她伸出右手一把掐住索尼娅惊慌中的圆润面庞。
“是因为你啊——”
“你觉得你脚上那明天就能好个七七八八的伤口有任何说服力吗?要不要我们再进行一次受到广告牌刮伤的对照实验?也对,你根本不敢,毕竟你很怕疼呢。”
“呵,你就这么相信你的朋友?即便劳拉小姐切切实实失踪也不愿意怀疑她半点?”
“你真是满脑子都想着自己呢。”
她推手将索尼娅的脑袋摁回沙发上,任廉价的泪水从对方眼眶滑落。
“我承认,本次案件皆由我一人所为,与索尼娅无关。”
艾泽拉艰难扯下绑在嘴上的绷带,释然的微笑在其脸上绽放,歪过脑袋对着泪眼婆娑的友人:
“你没有利用价值了。”
无法出声,无法呼吸。
“啊……”
索尼娅眼皮一沉,头朝后一仰,竟是昏迷过去。
身为迫害者南希自信地撩起马尾,优雅地转身,朝探长露出商务性的微笑:
“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希望您能在我的绩效上给个好评。”
“……”
罗伯特今天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哑口无言。
邓斯特你丫给我安排的都是些什么手下?!
他眼中仅余的温存短暂地停留在人畜无害的凯恩身上。
……还好剩个正常人。
“案件结束再说,找回遇害人才是第一要务。”
“凯恩,你负责安抚拉法埃尔,我们把艾泽拉带到别的地方审,索尼娅会被送到医院去,你不用多管。”
罗伯特推开门,南希押着戴上手铐的艾泽拉头也不回地离开,查尔斯关门前默然地同他对视一眼,悄悄闭上房门。
随着瘫在沙发上艾泽拉被几名探员抬走,容纳八人的会客厅仅剩下拉法埃尔与凯恩二人。
“抱歉,你是叫凯恩吧。”
一分钟后,拉法埃尔理清混乱的思绪,勉强坐直身来。
“没帮上你们什么忙,还添了乱子。”
他虽是工人,谈吐间却有文质彬彬的气质。
“先生,您的如实回答就是最大的帮助了。”凯恩面朝他坐下,却不知从何开口。
“也让你为难了。”拉法埃尔叹息道。
“我听见您被指认时念叨关于神秘学家的事情,您从前已经知晓了神秘学的存在吗?”
“不,对于我这种愚人,命运即便给过机会我也没有把握住,直至刚刚我才确认了那天发生的事情无疑是我终身的悔恨。”
“我曾经也想过去趟教堂的忏悔室向神父祷告,但我犹豫了,终究选择了放弃,自生自灭般把由无知产生的内疚埋于心底。”
“名为疑虑的魔鬼总是缠绕于我们周身,一旦发现我们的懦弱,便无孔不入,使得我们丧失了向上帝告解的勇气,断绝了我们的救赎之路。”
“我也没想到,我在今天才能够道出这些,上帝也觉得我是个没有勇气的懦夫吧。”
他颤颤巍巍地放下划了一半的十字架。
“这件事跟您的女儿有关?”
“是啊。”
“我能询问……令爱是几时离世的?”
“五年前吧。”拉法埃尔的瞳孔如单反相机逐渐失焦,陷入沉重而久远的回忆中去。
“她得了癌症,很严重,花了很多钱,找了很多医生,没有什么气色。”
“好在我有不少的积蓄,那些钱可不少——我想想看啊……要是照我原来的估计,一些可以给儿子买个漂亮的钻石戒指,一些可以给家里打点换套新家具,一些可以当做养老钱……”
拉法埃尔说到此处,一份向往不禁在他脸上浮现,那一分分钱可都是他年轻光荣岁月的血汗。
他的声音最终还是低沉下去。
“为了给安丽儿治病,它们还是一天天地花光了,真是叫‘入不敷出’啊。”
长长的叹息。
“我拿老屋子的房间出租抵债了,儿子一气之下搬出去住。我只好向我的几个好兄弟借钱,但二战过后大伙本来就称得上一穷二白,谁还想借钱?借来借去,而那段时期留下的朋友,只有文森特一个,说实话,我真的很感谢他。”
“虽然他脾气确实不太好,希望你不要见怪。”
“我了解的,他是个忠实的朋友。”凯恩认可地回答道。
拉法埃尔笑着拍了拍大腿,接着沉重的话题:
“我原以为只要每天勤勤恳恳地工作,多做点活、多想先办法,总能不向银行借款便付清安丽儿的药钱。但我还是太天真了,那群见了鬼的医生只盯着钱、钱、钱,还是钱!他们仗着有药就在我们头上抽骨吸髓!”
“那一刻,我发现我唯一能做的只有抚摸安丽儿日益消瘦的脸,清理她成山高咳出血的纸巾。”
“除此之外,我什么都做不到……”
“后来我的妻子背着我偷偷往银行借了笔贷款,我开始并不清楚,直到我发现了藏在厨房的罐头里的账单。”
“那天我记得很清楚,伦敦的雨下得是真的大啊……”
拉法埃尔望着淡色天花板,仿佛回到了雨滴沿他鬓角滑落的那天。
“我说了混账话,妻子与我大吵了一架,我说的是什么……现在想想是什么畜牲话……我说干脆不要给安丽儿买药了。”
“我只是恼羞成怒,我只是恼羞成怒。我推开了她,我打了她,像个最没用的饭桶跑了出去,去外面的酒馆喝了一夜的酒,呵呵,那时候本来就没什么闲钱。”
“那时候,我记得旁边有个人,我喝多了,没看清楚他长什么样。他说他是神秘学家,他能治好我的女儿。”
“我当时只管生气去了,我想——我就差房子要卖掉了,以后只能在无穷无尽的贷款地狱中水生火热地过活,负债人监狱就是我的末路,街头的流浪汉都比我自由——什么都完了。你说你随手一个神秘术就好了,拿我寻开心不是?”
“我就骂他,我也不知道骂了什么,反正是些很难听的话。我不应该骂他的,现在我真想给那时我一巴掌!骂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账!唯一的希望,唯一的希望啊!就这么眼睁睁放走了。”
“我也忘了他最后是怎么说的,他最后离开时给了我一个名片,我当时给弄丢了,不过上面的姓氏我记的很清楚——‘梅尔维尔’。”
“不久后,我又向银行借了不少,有句话叫‘债多不压身’不是?”
“……但没过多久,安丽儿就真的走了。”
他谈论到这里时,眼神忽远忽近地飘忽,血丝从他干涩的眼球中爬出,不知何处的飘渺于他精神深处剧烈地晃荡。
他难以抑制地将震颤的双手扶于膝盖上。
“你知道吗?你知道吗——我盖上她的白布时是什么心情!”
他的声音愈发激烈,犹如在与翻腾的巨浪搏斗。
“我感到了一丝释然!”
“我的安丽儿!我的天使啊!”
拉法埃尔说到这里再也止不住眼眶中的泪水,手肘撑住大腿,右手摘下帽子掩面哭泣。
凯恩就这样静静地坐在他面前,一句话也不说,什么事也不做。
五分钟后,拉法埃尔颤抖的身躯逐渐平静下来,凯恩起身走至他身旁,拍了拍这位可怜人的肩膀。
“听完这个故事,我能确信一点——”
“您是位好父亲。”
这句话语仿佛有着什么魔力,他的呼吸均匀下来。
来自昏晨交界处的斜阳透进窗子轻抚拉法埃尔的背脊,也许上帝允许一个经历了生活诸多苦难的迷途灵魂短暂地朝圣天国梦境。
凯恩悄悄走出房间,轻轻带上房门。
这个不大的房间今天已经包裹了它所能容纳的太多情感,就让一切沉沉睡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