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怎么还没死光。”
查尔斯承认,仅仅是一刻,仅仅是不足半毫秒的一刻,合理的想法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杀了她。
“放手去做吧。”
——杀了她。
“为什么不做?”
——杀了她。
“你明明有能力做到,即便没有玻璃笔。”
那道幻听毒蛇般盘旋在耳旁,教唆着他。
——杀了……
“卢卡斯,你在看着我吧,也对,我们已经很久不见了。”查尔斯试探般回应着低吟的回声。
“……大概7年吧。”
不再隐藏,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唯一一次清晰地传达入他的脑海。
视野模糊,色彩流失,地面开始轻微颤动,波涛从无穷远处喷薄而出,由远及近地漫溢而来。
“这是……怎么回事?”南希的神情彻底凝重下来,她也感受到,一股不符合体量的神秘学波动正迅疾地靠近现实的海岸。
“『大潮』来了,把我的玻璃笔还给我。”
查尔斯神色漠然开口道,虽是对南希说话,注意力却游走于各处隐匿的角落,搜寻着阴魂不散的魅影。
“可以,但你要保证不能做蠢事。”
“我评判蠢事的标准可和你不一样,小姐。”
“……别被溶解了,我会尽量保护你的。”
“我还没弱到需要你的保护。”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喏。”
一丝好心转瞬即逝,南希没好气地将查尔斯的玻璃笔从警服内侧口袋掏出,反手还给查尔斯。
递出去的那一刻,她才发现玻璃笔的杖身已经严重磨损,握把处有明显的凹痕,看样子是它的主人没日没夜地攥着它才导致了这副惨状。
笔芯处,一只乌鸦栩栩如生。
查尔斯顺手接过玻璃笔,安心的触感使他重新找到了活着的感觉。
“夫人,看来你这下子要听天由命了,最好上楼去。”南希没好气地提醒了一声,她可没时间再照顾一个拖油瓶。
“你们是苏格兰场的,一定要……”
“您可真是‘鳝’变的。”意义不明的东方俗语不快地从她口中吐出。
丧失了高贵,贝蒂夫人连摸带扶地灰溜溜逃走后,客厅中剩下男女二人。
“刚才的事……谢谢你了,虽然知道你不是替我说话,我可一点也没觉得高兴。”南希撇撇嘴。
查尔斯不知可否地耸耸肩,本能地开始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你说说今天都是什么事:别人上班我加班,过去的茬一个个找上门,汗流浃背没有可乐喝,现在还要被迫跟一只母老虎并肩作战?”
“你再说我是……”
“没跟你说话。”
“得,等下你就算求我我也懒得理你了。”
这人怎么这么欠抽……
“他们来了。”他语气陡然一变。
“好。”南希也识大局,现在可不是纠结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后一步举起玻璃笔拦于胸前。
嘴上说说就算了,她可绝对不会放任自己的同事溶解在自己面前,那样她会后悔一辈子。
首先只是微不可闻的一珠水滴,从泥泞草地、从黑板鞋底、从十字架圣坛前,汇成无人问津的水泊。
接着,水泊染上灰色,坚决地汇入灵魂鼓动的潮汐,想要戒掉某种恶习、铭记一段往事。
人们开始骚动,而灰潮已然汹涌,时代背叛了他们,覆水难收。
就像是一种“异变”,就像是无声的愤怒,就像是来自彼岸的残响,就像是深渊的回眸。
最后,所有的荒诞汇聚到荒芜的海洋——
他们有共同的诉求,他们有共同的祈愿。
“大潮啊!淹没这个残忍的世界吧!”
灰潮破窗而入,洗刷着高档的木制地板,灌入名为别墅的容器,毫无保留地扑向两人。
『沃土隆起』
丝毫不心疼别人家的地板,南希率先出手,土黄色的辉光散落,前方地面陡然拔起半米多高,呈圆弧状将袭来的潮水拦于外侧。
“灰潮过了一段时间会自己褪去,唯一能做的就是坚持住。”查尔斯甩了甩玻璃笔,似是嫌弃其上余留的体温。
“这不是轻轻松松,等等?”
南希顿觉异变突生,土坡外的灰色水面顽强地迅速上升,连带着整个“堤坝”都似乎被侵蚀得变了性质,土坡肉眼可见地瘫软下来,犹如男性事后的隐秘部位。
“啧。”
另一道水蓝色的辉光从她的笔尖倾泻而出。
『水色浅调』
涓涓细流划出蜿蜒曲折的波浪,撞上灰色的海洋,二者瞬间形如水火地爆裂沸腾开来,简直就像水与液氮再靠近一点就会爆炸。
“不行,根本无法影响到灰潮的轨迹,每分每秒情况都在恶化,我的灵识承受不住这样的消耗。”
南希内心一片焦急,但她还是维持着神秘术的输出,一步步朝前顶去。
“查尔斯探员,我们当中必须要有一个带着这里的情报回去,现在境况已经不容乐观。但相较于你,我断后的风险性更小。”
她伸出空余的左手,拔下自己的一根头发,将口袋中罗盘和它一并不容置疑地塞给了查尔斯。
“现在快走。”
查尔斯默然,他以行动作为回应。
他右臂平置玻璃笔,杖尖指于大地,黑色的水银状流体随地心引力一寸寸下滑。
它们淌于地面,却比灰潮更加黑暗、更加浓郁、更加深邃。
『缄默流形』
“阿丽兹,这次我不会逃走了。”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南希正艰难维持着神秘术与灰潮的动态平衡,却时刻岌岌可危,这股力量压根不是一两个神秘学家可以抗衡的。
“没什么,我说了不用你帮忙,真是多管闲事。”
『去吧』
漆黑的流形越过土坡扑入战场,局势立马发生了180º的变化。
灰潮与流形的接触,并无产生剧烈的化学反应,它们本为一体、它们从未隔离。
然而正如水油分离一般,明明是同类型的事物,却有了密度与质量的差距。
流形为灰潮裹上黑色的外衣,狂躁的灰潮顿时也意识到了凝滞情绪的传递,他们在犹疑、他们在困惑。
“离去吧,不要归来。”查尔斯一字一顿地对着茫茫灵海呼唤。
灰潮似乎真的听懂了他的话语,他们不再挣扎、不再愤怒,奇迹般安定下来。
“你居然真的遏制住了它们。”
南希耳朵根一阵通红,她只觉刚才的自我煽情活脱脱像只马戏团的小丑。
“其实你也没有那么丢人,挺帅气的。”查尔斯难得出口勉勉强强地夸赞,化解她的溢于言表的尴尬与羞耻。
不等他们商量,灰潮如破石的野草,由底到外再次躁动沸腾起来。
“不……你阻止不了我们。”
一只手,一只瘦削的手,毫无征兆地从灰潮中央陡然生出,撕裂了漆黑的流形,一名淡然自若的灰发男子徐徐上升。
灰潮将他缓缓托起,不高的身材在明晦交错间虚幻地影射,最终融汇于现实的海岸。
他来到,他看见,他代言,他替大潮发声。
“卢卡斯.韦德里纳。”
面无表情,查尔斯念出了他的全名。
他平静地执杖,屹立于波澜起伏的灰潮之上,露出真诚的笑容,张开双臂,语气悠闲得如他所说的话:
“好久不见,查尔斯,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