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
两名白大褂的同事见怪不怪地将昏迷的亚历克斯抬上椅子。
“他是怎么了?”
凯恩扶着尚且混乱的意识,挣扎着欲从机舱爬起。
“部长他强行‘下潜’了。”
“他不用人工梦游机就能潜入?”
“对,他自己的灵海跟机器是有神秘学链接的。”
“……”
凯恩已经觉得科算研发部再出什么幺蛾子他都不会惊讶了。
为什么其他的部门:侦缉、人事情报、占卜统统被称为“科”,而唯独科算研发能被划分为“部”?他自此终于有了懵懵懂懂的了解。
不扯其他,光你们这天天在疯狂边缘反复横跳的精神状态,跟疯人院的精神病不能说是大相径庭,简直是不分伯仲了!
然而即便警报走红,部长亲自下场干架,指挥中枢的一众探员依旧有条不紊地各司其职,冷静地仿佛只是加热中的微波炉小小地发出了点炸响。
“我……要重新下潜,没有时间了!”
现实1秒,梦境12秒。
凯恩望向隔壁女士仪表上已经化成一条直线的心率图,咬牙切齿地对着白大褂们喊出了他的诉求。
没有浪费半点口舌,科研人员操着特有的理性语气回复他:
“躺好,立即下潜,深层通道已经被部长拉开了。凯恩探员,这次下潜你将直接潜入乌鸦的梦境,并有大概率遇到命名为‘灰潮’的灵海洪流。”
“存活为第一要务,情报非必要可以放弃,紧急情况立即失重下坠,是否理解?”
“理解。”
镇静剂试管利落地注入,凯恩意识再度落渊式下沉。
————
〖圣安东尼寄宿学校〗
凯恩站起身来,他仿佛走进一张黑白照中,黑白的天空、黑白的草坪、黑白的教堂、黑白的围墙……
唯一的不同的色彩是仰面望天地躺在草坪上,无所不谈的三个十多岁的孩子的发色。
两男一女,一个红头发的好动男孩,一个金头发活泼的女孩,还有一只黑头发的死鱼眼。
“查尔斯,你怎么了?又发呆了?”
“别拿手在我眼前晃,阿丽兹,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呢?”阿丽兹的两只小腿百无聊赖地一晃一晃。
“我在想蚂蚁喝可乐会不会死?”
凯恩:……那你现在还天天喝。
“怎么可能?要是蚂蚁喝可乐会死的话那可口公司还敢拿出来买?”
红头发的男孩立马嚷嚷道。
“哈里,这可不一定,我爸爸讲过,要我少喝可乐,他说可乐一开始本来就是毒药。”
“切,可乐才不是给你们这种女生喝的饮料!反正可乐就是好喝,你说是不是,查尔斯?”
“我不知道,我没喝过可乐。”
“哦,我的朋友,那可真是太遗憾了。”哈里露出有些沮丧的神情,“要是你喝过可乐一定会支持我的观点的。”
“算啦,跟你争论这些真没意思,可惜这里没有可乐,不能拿点来试试。”
“我听说布鲁德他有办法搞到可乐,从外面——”
“别去找他,他肯定会要很多玻璃球的。”小查尔斯叹了口气。
话题沉寂下来,三人心照不宣地躺在草坪上享受难得的阳光。
“查尔斯,你以前是住在神秘学家的孤儿院?”哈里随口道。
“嗯。”
“那是个什么地方?”
“跟这里差不了多少。”
“那也太恐怖了。”
“那也太恐怖了。”
“还是有点差别的,至少那边的没有会把我掉的面包屑当垃圾踢的教士。那边是别的人——经常是大一点的,时不时拿拙劣的神秘术捉弄我,但久了也没什么意思就是了,我更胜一筹。”
“要是我在那里肯定会揍他们一顿的。”哈里义愤填膺道。
“我爸在军队里可是个士官,战场上纳粹见了他都吓得屁滚尿流。他对我最常说的一句——”
哈里眉飞色舞地模范军人的腔调道:
“真正的勇者即便付出生命也要做正义与自由的斗士,像那个……叫什么来着?算了,他经常拿一个耳聋的钢琴家举例。”
“笨蛋,你爸说的一定是大名鼎鼎的路德维希.凡.贝多芬!他的交响曲无人不知。还有,你要是跑去当警察士官什么的就离我远点,那些人脏兮兮的,说话也粗野,可讨厌了。”
“阿丽兹,你懂什么?士官可是很高尚、很受人尊敬的,就像我爸一样。”
“可你爸不是已经死了吗?”
“是又怎么样?他是光荣牺牲的!他的奖章还有好几个。”
“好好好,你爸最厉害了。”
“切~查尔斯,别管阿丽兹了,我们去抓青蛙吧。”
“喂,等等我!”
墙上的日历一页页脱落。
凯恩的意识脱离了第三人称的限制,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在这里如拿着遥控器调换电视台的节目,但只能——
只能读取关于查尔斯视角的信息。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客观得像个上帝,一切的情绪念想似乎从脑海中被剥离出去。
仿佛他真的是在无所事事地旁观一场与他无关的虚拟现实秀。
“圣安东尼寄宿学校的这片区域在灵海中相当特殊,因为它曾是一场关于神秘学家人体灵海实验的场所……我能读取到的信息从某种方面跟我与这里的联系密切相关。”
“查尔斯是我在这里的『锚点』?”
抛开疑惑,他执着于获取任何有用的情报,摁下换台的按钮。
〖其一.坠楼致死〗
“哑——哑——”
立在墙垣的乌鸦扭着头,黑色的瞳孔倒映着碎片的记忆。
“不,不是这些,我要尽快找到犯人的线索。”
凯恩随手拣起一块白色湖面上漂浮的玻璃,意识却不可抑制地沿入乌鸦的瞳孔中,教堂旁石砖地上的景象映入眼帘。
好多人聚在一起,那是孩子们,他们正围在一起看什么?
“哦,可怜的麦克。”不知是谁起头第一句。
“哦,可怜的麦克。哦,可怜的麦克……”
相同的话语,不同的声音此起彼伏。
乌鸦扑腾两下翅膀,它似乎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滚开!滚开!”
一个祭礼服的神职人员急冲冲打开教堂侧门出来,吼开众多孩童,孩子们齐刷刷人偶般退开一条道路。
凯恩这下看清了,被围在中间的是一个孩子:
他浑身抽搐着,头部朝地双耳渗出鲜血,双腿呈现扭曲的弧度,犹如被掰断的直尺。鲜血在他瘦弱的身体里呼号着渗溢出来,一寸寸地浸染着绿色的草坪。
就像一个装满番茄汁的袋子从10米多高的楼上掉了下来,重重地砸在草坪上,撒泼了一地。
“麦克!你看看你干了什么好事!在上帝眼皮底下污染了宝贵的草地,给我起来!起来!”
几次命令无果后,神父气恼地摇摇头,重新走进教堂。
目睹眼前这残忍的一幕,凯恩依旧面无表情,一边眼皮却止不住地狂跳起来。
四分钟后,几个神职人员卷着个没洗的厚床单就来到麦克面前,在众人的注视下,像收拾芦苇杆子一样把奄奄一息的麦克裹进床单,一前一后送瘟神般远离教堂。
可笑的是,医务室在教堂里头。
“感谢上帝吧,即便你愚蠢到想要自杀,祂还是会拯救你这种神秘学家污浊的灵魂。”
上帝的仁慈匆匆合上,血沿着被单滴了一路,看热闹的孩子纷纷散去。
不知从哪的风带来悲恸的话语,只剩下两名孩子留在中间。
“麦克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从教堂顶上跳下来的?”棕发少年凝视着溅满石砖的血迹,怔怔道。
“我不知道。”查尔斯回答。
“可怜的麦克,他要是马上死了多好,这样就不用痛下去了。”
良久的沉默后,一抹嘲弄之色从少年嘴角升起。
“我们不过是关在这里的家畜,任其自生自灭。查尔斯,你说——围墙的外边是敌人吗?只有把麻瓜都杀光,我们才能重获自由吗?”
“我不知道。”
查尔斯瞄了眼杵在一滩红色前的棕发少年,只是简简单单地笑了笑。
这种笑不带任何愉悦的气息,它是粗犷而忧郁的,而且时间极短——它来自一个不习惯欢愉的人,对于脆弱而卑微生命的理解。
“但他已经自由了。”
比起笑的主人,卢卡斯永远也忘不了这个笑容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