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生活着许多漂亮的鸟儿,它们有着五颜六色的美丽羽毛。
鸟儿们的巢穴被无妄之灾倾覆,它们从各地被送到孤岛上。
孤岛上有一个威武的身影,他头戴冠冕,手中拿着十字架制成的棒槌,自称鸟儿们的“上帝”。
他说:我的话是绝对的。
他说:拔掉羽毛的鸟儿,是好看的、是要受上帝眷顾的。
有不服气的鸟儿出来尝试用尖喙叮啄他。
于是他用棒槌敲打鸟儿,这样鸟儿就服气了。
还有不服气的,他就亲手拔掉那只鸟儿的羽毛,挂在树梢上,对着其它鸟儿说:
“看吧,它多漂亮。”
鸟儿们惊慌失措,纷纷拔掉了自己身上的美丽羽毛。
有些鸟儿,则裹着无毛的外衣掩藏自己,磨砺着自己的羽翼,找寻机会逃离。
其中有一只棕羽鸟儿,它很忧虑。
它对孤僻的黑羽鸟儿说:大家都拔掉了羽毛,怎么飞得起来呢?
黑羽鸟儿不回答它,它因为不拔羽毛而遭受鸟群的排挤,它因为不善言辞而被称以“胆小鬼”。
黑羽鸟儿将自己锁在逼仄的小房间里,整日悲伤地看着一红一金的两片羽毛。
棕羽鸟儿的忧虑得不到解答,它敲门追问着:这里羽翼完好的鸟儿就我们两只了,要是海啸来了怎么办啊!
黑羽鸟儿说:那是他们自作自受,他们哪里也去不得。
“为什么?我们不是渴望自由吗?!”
自由?黑羽鸟儿表示对这个论题的怀疑。
它们都被“上帝”奴役了。
它们不仅失去了羽翼,忘记了飞翔,更忘记了什么是自由,忘记了孤岛之外的风景。
它们惧怕飞翔、惧怕逃离的不可知,这座孤岛早已成为它们唯一的大陆。
“勇敢的、渴望自由的,都死在十字架下了。”
黑色鸟儿指着那沾血的棒槌。
“活下来的,都是‘胆小鬼’。”
棕羽鸟儿不想得到这个答案,它憎恶上帝的无情,它竭尽所能试图为大家找到一条生路。
这时候,天上降下一根长长的荆棘,上面传来声音说:
爬上来,你来唤起海啸,你来淹没孤岛,你来向“上帝”复仇,我们来取代“上帝”。
棕羽鸟儿没有犹豫地照做,它对一切都失望透顶。
同时,一只代表大陆的乌鸦造访了黑羽鸟儿的窗户,它希望黑羽鸟儿能吸引上帝的注意拯救大家。
黑羽鸟儿望着两片羽毛犹豫了很久,逝去之物存活在他的心间。
“不能让哈里和阿丽兹白白死去。”
他接过了象征抗争与希望的玻璃笔。
终于,海啸来了。
……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卢卡斯!你会死的!”
灰潮鼓动无尽的波浪汹涌扑上黑色的孤岛,凡事却必有代价。
“我不在乎。”
棕羽鸟儿已经在一意孤行的荆棘天途上爬得太远,远到羽翼尽灰。
“而回头,已经没有岸了。”
他决绝地挥起术杖向上一挑。
整座礼拜堂成为乐器,宁静中空气也顿然凝滞,头发彻底灰白的指挥家站在圣坛上,背后一整支的唱诗班闭着眼睛,忘情地合声:
『海上乐团』
那是,浪潮在奔鸣!那是,钢琴在鸣奏!那是,唱诗班在咏叹!
欢乐女神,圣洁美丽。
灿烂光芒照大地。
我们心中充满热情。
来到你的圣殿里。
你的力量能使人们消除一切分歧~
在你光辉照耀下面人们团结成兄弟~
和谐,美丽,圣洁,天使的合拥。
那是上百个死去的灵魂,两个熟悉的身影亦在其中,他们从未改变,一切正如7年前的样子。
孤身一人,查尔斯撞见了本不该看见的鬼魅,灰蓝瞳孔逐渐失去焦距,死去的回忆于流形中奔涌。
视觉、声音、气味、触感……所有能够证明他还活着的东西,都似梦中虚妄,吐出泡沫般的不真实。
《欢乐颂》的乐声,还在如耳鸣般回荡。
他左掌不自觉地伸到身前,遮住眼眶的半寸视野,拂拭着近在眼前的虚无感。
他并不清楚自己的想法是什么,他只是感慨,感慨着自己都不知道在感慨的什么东西。
言语描绘我们认知的形象,缄默包裹我们认识的抽象。
这也就是孤独之人为何习惯自言自语,这也就是为何孤独之人习惯对问题沉默。
他自以为克服了所有苦痛而全然麻木,往自己的灵海中没日没夜地泼着脏水,实际上到最后他才发现那些经历早已超越了自己的承受极限,脚下的“灰潮”已经缄默成漆黑的“流形”。
假如他能与哈里交换立场、假如他能在阿丽兹求救时早点回头、假如他能在最后的晚上与卢卡斯说声告别?
——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人是无法在一瞬间考虑这么多的,正是过去的碎片构成了现在的我们,形成所谓的“本能”。
本能也将引导我们作出抉择、做出行动。
查尔斯下定决心朝乐团凝起笔尖:
“我不需要救赎,我也绝不承认,这叫TM的救赎!”
斑驳于海浪上的黑色噪点剧烈鼓动,灰潮之下沉没的淤泥响应地浮起,扩张孤岛的势力,那是本该属于他的位置。
半拍后,乐声陡然激昂,节律的波纹呈复数倍涌向他。
『神锋无影』
薄暮透明之利刃由笔尖舞过,平滑地对向切开阻拦的波纹。
他坚定地朝卢卡斯、朝那众多身影迈去。
“不要过来。”
虚幻的情绪若有若无地沿乐声传达。
“你以为你们是谁?”
『轰击震荡』
他一道红光把扬起的浪花塞了回去。
台上的指挥棒此刻停滞了一瞬,不是排斥,而是邀请他加入这场合奏。
他觉得,这算命运给他最后了结的机会的话,他欣然接受。
浪潮,他会与浪潮继续最后的搏斗,不论结果好与坏,不论谁会因他而伤心,不论时间多与少,这都独属于他的了结,他要在今天挑战过去!
第一道浪来了!它从左侧突兀地高高扬起,以前是他没有仔细看,而今觉悟了,即便没有豁余,却反而能知晓除了他们颜色之外的事物。
大潮只是形似的称呼,他们如液状、浅灰,实则每一滴水珠都可以辨色识人,每一段过去都有迹可循。
叉子状的那滴,一定是麦克,因为他经常叼着餐叉玩,他对叉子总是情有独钟,他在草地上还经常拿叉子叉昆虫玩。
枫叶状的那滴,一定是乔治,因为他是加拿大裔,他深爱那片见不到的祖国大地,深爱到三句不离他的家乡埃德蒙顿,深爱到每天都以泪洗面早早逝去。
风车状的那滴,一定是谢莉尔,因为她母亲留给她最后的东西就是一怀纸风车,她也很喜欢折风车给大家玩,放风时最先冲出去的身影就是她挥着纸风车朝大家打招呼的样子。
他笑了,他不禁想象起假如自己变成灰潮会是什么样子,但那估计会很无趣。
等到七尺高的浪潮欲要压下,他脚下的流形紧地将他朝右头拽去,浪哗哗打在礁石般的流形上,他只觉被左腹被呼了一拳凹陷下去,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
流形上渗出道道花白的条纹,大潮中的庞杂情绪无时无刻都在影响他。
没事,他想,这么多年过去都是报应,报应总该会来的,像现在这样轻倒是无所谓了。
他迈步继续朝前,第二道浪潮的势头就要沿海面抬起,他忙不迭地冲上前,一挥玻璃笔,流形应势构成三级台阶,他纵身一跃裹着流形跳过浪头。
近了,还有20多步的距离!
卢卡斯显然不会给查尔斯喘息的余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数不清的波纹变奏般从乐谱高潮袭来,当作浪潮的急先锋。
现在他明知前进必是九死一生,他的一半流形都被刚才的浪潮拍去,但他还是不依不挠地拦起玻璃笔,对着自己胸部的流形来了一下——
『轰击震荡』
名为轰击术,实则同样具有震撼威慑之用,同频的波纹先一步在流形上扩散,等那灰色的波纹而至,原本致死的杀伤性已被大大简化中和。
浪潮不留情面地拍下,昔日同学的面部似也映现于上,朝他说着抱歉。
人到了生死关头总会激发出智慧与潜力的,正面强取不可求,退避也已太迟。他只好散开流形,一下子收集两旁数道尚完好的长木椅,学着南希的样子在前堵成一条堤坝,用流形护住头部与缝隙。
哗啦。
浪过,眼睛、双耳、鼻子、嘴巴,七窍流血,手中玻璃笔也应声破碎,划破他的右掌,他狼狈到简直可以跟卢卡斯衰弱的样子分庭抗礼。
吐出嘴角的铁锈味,他抬头,下一道浪潮已经朝他压下。
耳鸣中,圣安东尼寄宿学校全部的声音,顺着流形上的纯白条纹总算汇聚到一起。
查尔斯终于听清了,他们所有人这样祈愿着——
“让卢卡斯,让我们都安息归去吧。”
他口袋中的白色小方块陡然随着情绪的升腾而炸裂,透明的咒语于脑海中汇成古老的歌谣。
“谢谢。”他道出了那从前未能说出的憾言。
玻璃笔的碎屑与纯白的挽词凝聚在他的左掌心。
透过灰潮,他挣扎着抬手将其挥向卢卡斯。
『呼神护卫』
格查尔鸟,是一只格查尔鸟!
它的美丽毋庸置疑:红色的胸部上具狭窄的半月形白环,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绿色羽毛卓然不群,尾尖翘起的那一抹金色更显它的高贵。
绿咬鹃从未被人们长时间喂养过,总是在被捕捉到之后一段时间内死去,出于这个原因,它象征着圣安东尼寄宿学校所有人渴望的东西:
自由。
它怀揣着全部人的理想,环着纯白的光晕一往无前地翱翔,浪潮替它让开道路!
风雨只能彰显他的勇气!囚笼只能铭刻她的高贵!
它美丽得迷人心醉,卢卡斯的目光也无法从它身上挪开,任它夺去自己的全部执念,直朝他啼鸣飞来。
“啊……真美啊。”
术杖不自觉地掉在地上,他笑着,早已油尽灯枯的身体昏沉下来。
背靠着十字架,他缓缓坐下,格查尔鸟停驻于他的肩头。
卢卡斯的眼皮沉重下来。
“真好啊……如果,如果属于鸟儿的天堂存在的话……”
“请不要再让我诞生到这个世界上了。”
他的灵魂,被格查尔鸟带着飞上教堂的穹顶,飞上不可知处的高天。
教堂失去了所有的承重柱与灰潮的支撑,无可避免地塌陷下来,准备埋葬其中的一切。
查尔斯躺在地上,溃散的瞳孔遥遥望着飞向不知何方的纯白。
“就这样……也挺好。”
“还早得很。”
一只鲜血淋漓的大手毫无分寸地提起了他的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