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刚回来，为什么不多陪陪老爷与夫人呢？”花很自然地跟上玉子。
“因为，说不出口吧？”玉子倍感苦涩。明明大家都有话想说，但是谁都不愿意先开口。即使玉子了解这一点，也并不代表她可以改变。
理解与行动，是两件事。
“还是一如既往地爱逞强的说，大小姐。”
“别提我啦。花，早苗阿姨还好吧，一年没见了，也不知道她身体如何。”
“还是老样子，很健康呢。现在估计甩下亲生女儿，在欧洲某个国家游历吧？”
玉子惊叹道：“还真是厉害。早苗阿姨已经去欧洲取材了吗？话说你也不了解亲人的去向啊。”有机会就要挖苦，这是反击。
“那是私人空间。就算是血亲，我认为也需要这样的东西。”
早苗莲，早苗花的母亲，是雄元这辈来到木下家的人。当时的她似乎是因为什么原因来到木下家避难，雄元收留了她。期间早苗莲诞下了花。
早苗是个不拘一格的天才艺术家，她在疗养期间的随意摆弄，早就了季春苑如今的布局，惊动园林界名家观摩学习。不止如此，早在她来木下家之前，就已经是名动日本的小说家。得过的奖项不计其数，至今依旧畅销的《风》、《阁楼上》就出自她手。
在玉子的认知中，早苗无所不能，她那富有，乃至癫狂的激情，让小时候的玉子深受其害。
“还真是羡慕啊……各种意义上都是。”玉子再度感叹。
无以伦比的才华，果断的执行力，享誉各界的声望。这样的人生璀璨耀眼，过分圆满。
但令玉子聊以籍慰的，花作为她的女儿，也只是继承到了美貌，关于才学的方面，与玉子平分秋色。
换句话说，她们没有艺术细胞。
“你别看她得到那么多，其实失去的，也一点都不少吧……”花的神情黯然，她显然不羡慕她母亲的辉煌。
是的，拥有某一方面的同时，也必然地失去另一方面。早苗莲空有丰富的阅历，却也没让她收获圆满的爱情。天才与疯子，一念之间。常人无法维系这段复杂的情感。也因此最好的天才是不被拘束的。
所以玉子至今都没见过花的生父，据说花自己也没见过，甚至说早苗莲也不知道是谁……
她的女儿会有这样的牢骚，才是正常的吧。
“但是早苗阿姨一点也不会空洞呢，就算，可能稍微偏离了一点常识，她还是我们的认识的早苗莲女士，这点是不会变的。”玉子明白脱线的问题，得有常识补救。
“嗯呢，活得充实，开心就好。”
话题不了了之。
……
关于玉子的问答，最终是木下雄元先开的口。
在距离会客厅并不远的书房，父女展开交谈。
书房内摆放的物件并不多，最中心是一张长约二米，宽越一米的黑檀木方桌，上面立着一尊木雕的猴子，款型像是三不猴，看着十分喜感。木雕边上是一盏古朴的台灯，岁月的痕迹明显，怕是有些年头。桌面上有一本被打开的书籍，看内容像是《我的奋斗》。书房内有一面巨大的储物书柜，之上罗列着雄元个人的藏书。上面的书，木下玉子只看过一本，名叫《万叶集》。在这之外，除了墙壁上的字画，窗边的一张藤椅，一顶简朴的吊灯，再无他物。
桌面上还叠放着一批文件。
雄元以一种玉子从未见过的放松姿态，依靠在座椅上，悠闲地喝着红茶。
“玉子，说说看，这一年来，你认为的经历。”
开门见山。
“这一年过的挺快的，说长不长，一转眼就过去了。但是刚开始的时候还是很辛苦的，完全不适应。”玉子如实地交代自己的感想。
“外面的世界，可还有趣？”
难以辨别倾向的问题。
“嗯……虽然这期间……”
玉子开始整理语言，但马上被打断。
“玉子，那个叫吕亦诚的男性客人是谁，你们有什么关系吗？”
完全看不出他的喜怒。
“那个……哈哈……吕先生是我在工作上的前辈，我本人对他十分敬佩，在工作对我帮助很大……”
“想要的话，就去掠夺啊！”
“什么？”玉子完全没理解雄元的意思。
雄元抿茶，淡淡道：
“我说，你对那小子有意思吧，既然想要，那就去拿过来吧。”
过于炸裂的发言，令玉子一时间无法组织语言。
“可是……”她只说出了这两个字。
“吕亦诚。”雄元的眼睛变得锐利起来，他拿起桌上的文件，开始逐字念着：
“21岁，毕业于南京大学，目前就职于芦部旗下的子公司日立电器，负责日仓企划，众人评价，工作能力强，具有亲和力……”
“别说了……”玉子内心祈求他，不要再说下去。
岂能如愿？
“私人方面，他有一位相伴一年的女友，名叫安雅儿，在东华高中任音乐教师，反响平平……”
“拜托了，请别再说了……”
玉子像是受刑的犯人，只能无助地抱住自己。她无法预知雄元的态度，只觉得自己的小世界受到了灭顶之灾。
什么都瞒不住，所以什么都无法守护。
“既然你完全理解的样子，那我就作罢吧。”
雄元将文件又放回桌上，他端起茶杯，抿上小口。
“啊……”发出放松的愉快声音。
他的神情又变得和蔼，但玉子完全无法理解雄元的真意，只觉得他可怕。
玉子无法回答。
这一年中，她在她自以为的自由天地展翅飞翔，却依旧在笼中。只不过从家中的鸟笼飞到名为社会的鸟笼。
“所以说，我经历的一切，都被父亲你牢牢掌控么，一切……都是……”玉子的声音开始颤抖，忍不住地绝望。
“干嘛要露出那种表情？这份资料，是刚从中国发回的消息。我也是才知道而已。”雄元再饮一口茶水，说道：“我了解的，仅仅只有他的名字而已。”
“那过去一年……”玉子重燃希望，她试探性地继续询问道：“我那过去的一年，父亲你有做什么吗？”
“愿望独立的想法是好事，我怎么会干预呢，只不过木下家的名声，依然会给你提供不小的助力。”雄元的嘴角微微扬起，道：“我们可能会忽视他们的存在，但是他们，必然能看到我。”
一瞬间，困扰玉子的诸多问题都有了答案。原来家族的对她的帮助，从未间断，在有意与无意之间，贯穿了玉子生活的全部。
血脉的枷锁，如何摆脱？
“当你在享受这世间大多自由的同时，也同时被更大的不自由包裹，此之谓，命数。”
“那祖父的 发家，也是命数的一种么？”玉子不甘心。
“时代变了，要想在当今卷起洪流，太难了。”
“可我是木下家的长女。”
“你只不过是能在主航道恣意行驶罢了，游不到另一片天地。不但是你，就连我也是如此。”
“若是我能跃出龙门呢？”
“相信明天吧，也许很快就变天了。”雄元意义不明地笑了起来。
“那个青年我不会动他。他的过去与未来都与目前的我无关。倘若发生联系……”雄元再饮半杯，悠然道：“我希望他能拥有超越一切的觉悟。”
“可是……”
“木下家从来都不缺无能之辈。”
“但……”
“为晦暗的心情解脱，这是一种傲慢。”
雄元提起紫砂茶壶，准备再次斟满茶杯，却发现这盏茶已经饮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