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一十三年,正月甘七。寒冬初过,春回大地。
金陵城的街道上还遗留着丝丝年味,一些人家大门上的福字红灯笼还未舍得摘去。
上一年,永乐皇帝二征漠北大破蛮夷,所以这一年的春节格外喧闹。
炮竹齐鸣!锣鼓通天!
除夕夜里漫天开着七彩的花火,俨然一副盛世繁华之景!
街道上更是挤满了人,如山如海、歌舞升平、不分昼夜。那热闹的呀,繁华的呀真是叫人欲把这金陵比作那长安!
但元宵节后才不过一周,这金陵城里便又重启了宵禁令。
身为兵马司巡夜捕快的我像往常一样敲着锣重复喊着“戌时已过,闲人勿出”。
与我同行的是另一位兵马司捕快,年纪比我大些,二十有三。他家老子给这小子起了个小名叫二狗子,他姓李,所以我一直就喜欢没大没小着喊他李二狗子。
实际上他叫李明正。起初我一喊他二狗子他就暴跳如雷,因为他只准自己亲老子喊这小名。但喊顺口了后,他倒也就习惯了我的没大没小……
这李二狗子呀,身体娇弱的厉害,据说他能混得捕快之职完全是因为他老子是个小有家资的富商。
官虽是买来的,但李二狗这人吧倒也不坏。他长相普众,为人憨直,对待朋友同事大大方方的没啥心眼,喝酒吃肉也总抢着付钱。
不过这老小子毕竟出生商户又是家中次子,所以平日里总吊儿郎当,游手好闲。他好女色,隔三差五着就要去逛青楼喝花酒。他也同大数纨绔子弟如出一辙,但有闲暇便总爱在戏院、青楼、赌庄,里消磨时间。黄、赌皆占,吃喝嫖赌,可谓五毒俱全!
幸好永乐那时候,西洋那些绿眼浓毛的鬼佬们还没能将福寿膏这等害人的玩意送进来,否则李二狗没准也会是个大烟鬼。
我敲了敲铜锣,声音清冷着又一次重复喊道:“戌时已过,闲人勿出!”
一旁的李二狗对此早就有些不耐烦了,他怨声连连:“哎,凝川。你大爷的,快别敲那个破锣了,吵的我耳朵疼死了!”
我说:“那不成啊,咱会被人说疏忽职守、浑水摸鱼的。”说完,正拐过街角之时忍不住玩闹之心便又敲了三下铜锣。
李二狗提着一个灯笼,将前方道路照的忽明忽暗。一听我说完他便骂道:“去他娘的!我哪个敢如此厚脸皮,平时请客吃饭的可都是我!”
我将手铜锣又敲了三敲后捧哏着说:“那可不,咱东城兵马司上下可都称你二狗哥是财大气粗的富家子弟呐~”
之后又说戏般,拽着腔调就道:“可你就是再大方也敌不过这世道人心呐~要我说,这酒肉之友还不如那路边野狗呀~”
哎,可算压上韵了~我心有窃喜,便再又敲了几下铜锣。
这一来二去,那李二狗终于是被敲烦了,把手一横就夺了我的敲锣棍。
他很是不耐呀,直冲我说:“靠!别特么敲了!这三更半夜的,路上连个鬼影也没有,敲了也是白敲!”
我两眼一翻白了李二狗一眼。心不甘情不愿着将小小的铜锣收起挂在束腰带上。
见我终于识趣,于是李二狗又喋喋不休着说:“这进了宵禁时段后还敢在金陵城大街上走的只有三种人。一是夜深打更的。再者是咱俩这种仕途走了背字的巡夜捕快。最后则是锦衣卫。”
“那锦衣卫的本事可是响当当的!”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洋洋得意着继续道:“再说,咱这里那可是天子首府!当朝皇都。在这当今天子的眼下谁他娘的敢上街作奸犯科?”
让收了敲锣棍,正不开心呢,我本不想搭理他的,但没忍住就阴阳怪气了一句:“是啊,是啊。还是你李二狗子大人有高见。”
那李二狗子虎了吧唧的,没能听出我话中的调侃之意呀。他越说越来劲,洋洋得意着就同我讲起了歪理。
说什么该偷懒时就得偷懒。说什么一年的俸禄才几两碎银?何必要尽忠职守呢?
我叫他别胡说八道了。可李二狗却不听,他止不住着抱怨呀。
他说有啥案子都叫大理寺和锦衣卫抢过去了。而兵马司却只能干些训城、巡夜、站岗、贴告示、驱赶商贩、乞丐,抓小偷之类的脏活累活。
末了,他还大声叫嚷:“娘的,我们兵马司简直快成扫粪坑的了!”
我连忙叫他住口,别瞎巴巴了,越说越嘚瑟,要上天啊?真想上天那也别拉我一块儿呀!
李二狗又沮丧垂头,抱怨这苦当差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头。
我就挤兑他说。就你小子还想出头啊?自己几斤几两没点数嘛?
身在兵马司若不贡献点银两出去上下打点,那就准没机会升迁的。而就咱这点俸禄能不能吃饱饭都是个问题,一年才十二两白银,这点钱在京城外或许日子能过得不错,但在京城里也就只够自个儿吃穿用度。
我倒还好,白捡了个有钱有权的老爹,吃穿不愁,又无恶习,不赌也不嫖,所以一年能节省下来不少银子。
可这李二狗不一样呀,他爹给他买了个官就把这老小子踹出家门自力更生了。再加他又爱喝花酒,所以一年到头压根就攒不下来啥钱!
正聊到兴起,那李二狗子忽然一拍大腿诉苦说:“不甘心呀!凭什么就咱哥俩倒了血霉了被安排巡夜这门差事?”
我就问他呀:“那你想咋样?”
野心勃勃,渴望建功立业却又无门的李二狗不假思索便说,想调去大理寺当捕快!
我还没来得及给他当头一棒。他便又改口说,不、大理寺不成!得去锦衣卫!因为现如今就属锦衣卫升官最快!只要能混到总旗那便就有机会提拔为百户!而只要做了百户那可就是光宗耀祖!
这人呐有梦想是好事。可也不能干做梦呀。于是我就冲他调侃呀:“就你这身子骨别说去当锦衣卫了,我看你啊将来在洞房花烛夜里让新娘满意都难……”
话说完我就后悔了。虽说这完全是大实话,但怎么说也都太伤男人自尊了。不出所料,李二狗立马便怒了。
他忙问我:“你丫什么意思?!”
我就苦口婆心,好言相劝着说呀:“李二狗。以后少去喝些花酒吧。别再把辛辛苦苦挣来的银子花在青楼里的那些坏女人身上了。败财伤身,又没有意义……”
李二狗不听啊。一直义正言辞着说什么男儿本色,男儿本色!
我狠狠白了他一眼,就说:“可闭嘴吧你……”
沉默有了一刻钟后,嘴巴闲不住的二狗子又扯了个话题,问我在兵马司当差这些年有没有见过锦衣卫?
我说,见过。他所不知道的是,我义父冷严山便是锦衣卫,虽然是南司的但却是个管事儿的大官。南镇抚使,从四品武官,穿红袍飞鱼服,腰挂圣上所御赐的绣春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