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烟沉降了。
粗重的呼吸和心跳声好像由内而外地顶撞着鼓膜。
星光照出脸上歹毒的谑笑,贝托莱、昂汀的头发交杂着穿过希露薇娅的指缝,被她攥着的样子像极了一副拳击手套,其拳心囊括了二人充血未闭的眼球、折损的鼻梁与渗血的口齿,这般落寞的五官容貌,不过是杀手彰显癖好的战利品,权当作了花纹。
驻扎于哨塔的弓箭手担心激怒她,没有放箭。
尽管肌肉还发酸,但琳琅满目的猎物让她眼前为之一亮,“有一整座城邦的素材啊……”希露薇娅不慌不忙地步步逼过去,空闲的左手攥成拳形旋转着探进贝托莱的颈口,待掌根没入、指关节卡住下颌后抽开这颗头颅,顺而把昂汀首级夹在左侧腰、肘之间,照猫画虎,任凭血红侵染手臂,敏锐的触觉仔细搜刮那包裹双拳的暖湿感。
“砰砰砰!”
希露薇娅抬举两颗脑袋在胸前相向对敲,击得血丝飞溅,兵吏们单看着就被打散了大半士气,有人直接如烂泥般软腿瘫坐,只能难以置信地继续扛起枪戟来求取几分安心,唇瓣不由自主地随着急促的呼吸打颤,运着恐惧流遍全身,把手指腐蚀至迟钝无力。他们明知赢得战斗的概率是零,哪怕人类的居住区之间已经相隔甚远,留足了场地给贵族尽情输出,贝托莱和昂汀依然输了,王国考虑军事意义的做法在敌人看来不堪一击。
此情此景,加深了她桀骜的面色,他们的绝望正是极佳的食粮。
“人家灵感来啦~你们愿不愿意当人家的大体老师呀?”口吐阴阳怪气的嘲讽,她流露着游刃有余的神采迈出了右腿,不曾想脚跟刚碰地,颅后窝顿然涌现一股灼热如炙的胀痛,紧接着仿佛以不可思议的招式劈断了她的颈椎一样,转瞬间完全掐去了她的意识,使其双眼昏黑前倾扑倒,惯性连带小腿翘上又摆下,“啪嗒”一声响过没了动静。
背后,格雷戈里摛开眼尾纹扫视着不成气候的残兵,振袖回纳宛如柴棒的手刀,袖内的法术辞典大部头便滑在指掌间:“她身上竟会蕴藏天翼族的气息么……”他嘴里喃喃自语地狐疑问道,话音小到不及银针跌落。
眼见教皇造访,守卫们第一时间丢掉武器伏跪,双手摊掌交叠贴在胸膛,行着有别于面对国君时的宗教礼节,净是大气不敢喘的恭敬状态。
“这种气息和你平日了解的不同吧?”夜色中的禁教神陪在教皇身旁,扯了扯他印有金黄羽翼的黑袍的长裾部分,仰仄着脸庞,用监视般的斜光瞄向了他,“请务必警惕对面的世界,当然,我也期望贝托莱的失利能够让对方麻痹大意,毕竟他们把持着我们缺乏的技术工艺,而我们的世族精于攻占,疏于管辖。”一边说,她像孩童似的背着手,轻一脚重一脚往惊魂未定的人群蹦跳,水母须形状的后发在蓬松内弯的短发尾下左摇右晃,颇具野兔的活泼。
格雷戈里若有所思,胡桃色瞳孔被皱巴巴的眼皮遮盖,仿佛作为博古通今之老者的他并不理睬希露薇娅是否会苏醒,专注于系联神明的思维与之交谈,“如何处理贝托莱治下的民众跟这丫头呢,阿丽雅大人?”
天翼教会。
组织。
无数人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喜怒哀乐,雪崩怒哮的气浪,全能者网络,真理之无真理的荒芜,连衍生都不再需要的宇宙,她自己,复数化绝对者,在脑髓营养液中消逝的偏序幻觉,混浊绵延的天空和致使云峦沸腾的雷暴。
都是蛇魔神运筹帷幄的落棋。
都是通过“mama”的发音重构大母体意志的子代。
不因存在的棋子微弱得感知不了而感知不了棋子的存在。
我伊始便看穿了侦探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也知道三月響同你爆发冲突是假戏真做,你妄图瞒过我的法眼,不惜动用了遗忘的力量——好高骛远的小聪明。
我会用最简单的攻击将你打败。
你能理解么?肯定能的,若要形容那最简单的攻击,连说它‘空无’都是次生的,正如无法在绝对光滑的冰面上刻划痕迹,可它又不是超乎本体的高阶非知论和反射语义,不是元推广深渊,甚至也不是无限意旨与意符漠不相关的脱钩及随意配凑,后四者太虚伪矫饰,而它却仅仅是。
你很清楚它,但表达不出你清楚它什么。
首先,我得一切按着你的剧本来走,结局时再撕碎你的蓝图,以便你认清自己的挣扎有多无谓。
决一死战?
借机教训一下处在叛逆期的孩子罢了。
……
城里传来“嘎呦嘎呦”的几阵推门声。
阿丽雅扭头粗瞥了一眼,城口矗有两座石像,是表面雕有叶脉纹的剑刃,底座围缀着模拟成锁链的枯萎荆棘。
“其他人睡个好觉,忘记我们来过就行了,至于这丫头……”随手从地上拾起一粒浑圆的小石子,抛了抛,假装掂测它的重量,阿丽雅挺立稚嫩而低矮的身板,透过黑铁闸门一窥无主领地的夜景——听闻巨响的人纷沓离家,提着油灯,丛丛暗黄的火焰将交错的防风灯栅映上桥梁,照亮了沿岸呈条带状分布的农田;目光,由绕城的外圈递进到层层嵌套的内环水路,跟随地下穿插如麻的洁污、堆肥、集雨管道,途经数公里广阔的木材种植、经济作物、畜牧饲养、采矿等区块,直达核心那包罗奇花异草的观赏性园圃,色彩才更加丰富——但她只停留了两秒钟视线,已是胸有成竹,旋即隐晦地吩咐他,“我们可以去瞧瞧这儿的特产回音花。”
悟出了阿丽雅的话外之音,格雷戈里教皇稍稍颔首以表认同,挥臂舒展开翩翩似影的衣袖,嘴唇翕动:“【第十五相位·寂】,【第二十八相位·断章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