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即,蓝绿色的游纹从掌中辞典蜿蜒而出,在夜幕清寂之下,酷似活体的极光挣脱开书页的束缚,拂起格雷戈里的肩衣,顺着悄声的音阶盘旋升上无云的晴空,舒张其枝网状的弧线,构成了一片在穹顶流转的光涡。
极光晕染星天,将它的肢端蔓延到城内每一处角落,缭绕至激战后天地的疮疤,映出两名贵族遍体鳞伤、惨淡的无头尸身,缓降抚慰的圣辉,使一切沉静,让民众被困倦攀附而如磐石般安睡,光芒便趁机伸入人们的耳孔,弯钩似的偷窃了诸段无关紧要的短时记忆。
追踪着希露薇娅赶来现场的无人机,同样遭逢魔法的窒息,能够减弱反射的雷达吸波材料也阻挡不了超自然事象的覆盖,只见缕缕光纤缠上传输给巴夫里恩军的画面,以视图为锚点深度侵蚀,堪称密不透风地封锁住摄像数据,反向溯源,击穿电磁回路造就了针对原理的致盲效果,且影响并非止步于此,连身在地面设备前观察的人员都无一例外深眠了。
待目标达成,教皇合掌关上辞典,荫蔽全城的光符散作粒尘,不再丝滑连续,隐去了具象化的形态,缩回它轻柔落在一个个坑洼上的薄霜一样的触摸——系联天地的织光消失了,余韵悠长。
格雷戈里却没稍作停顿,反而扭身转首,凝眸一睹希露薇娅所扑倒的位置。雾里看花般察觉到天翼气息的一刹,他心头添了几分违和感,但不动声色,思索间又三番五次扫视眼前突然攒涌的赤焰,眼神像一支快箭朝这不速之客刺出,黑鞋尤为顽固地焊死在原地,仍不忘默念着咒语,将指甲嵌进辞典的某页调引术式。
阿丽雅跟随教皇的目光望去,那团猩红的活火竟聚起莲座状,从八面包围将希露薇娅托举悬浮,与此同时,倾向两侧的炽瓣卷曲成搅局者的双手,其中一只探进火焰熄灭后显现的夹克口袋,而在烧得更旺的外焰层,火球窜动的剧烈程度有所缓和,男人阴郁的七窍形同混沌被凭空凿开,逐一固定在脸上。
夜风俄而呼啸起来,拨动前额勾勒着半弧垂下的龙须,男人面带严肃,亮着血色的瞳孔释放威胁信号,收蓄周身残溢的气焰,抛出了令异世界人不解的言词:“你们的权限,尚不足以未经许可就破坏我的普遍优生学计划,妨碍我培育编入非同寻常基因的‘新人类’。”
“一切的神都死了,现在我们要使超人活起来。”
“新的生命形态,新的生存姿态。”
圣海伦斯医院的院长,擅自行动的组织核心之一,埃克塞西奥左臂拦腰挽起希露薇娅往胸肩靠拢,埋下了声东击西的诡计——
话音未止,希露薇娅的“拳套”先后被念力拔脱了,受能量的驱使沉势砸到脚边镶着碎石的地面,磕碰之际,发出两下低闷的响声来惹人耳目。
他抓住格雷戈里转移注意的须臾,急速抽动口袋里的小臂恍若利刃出鞘,手腕上挑一瞬松开压刀背的食指和捏刀柄的拇指、中指、无名指,飞掷一把作为暗器的手术刀,刀尖划过冷峻的银白光泽,轨迹直插大教皇的心脏。
“叮咣!”
从阿丽雅的方向,一枚重量适当的圆石削断风息,精准突袭了手术刀,二者像眨眼间相撞的火镰骤然迸射出耀闪,石子炸散,刀刃崩裂、反旋出一道抛物线,一时间掩盖了院长携杀手退场的行踪,只余天和地夹隙中成片空旷的寂寥,尽管如此,距他们不远处,鲜血淋漓的战事正发生在殊死一搏的两军之间。
教皇扭过脑袋面觑阿丽雅,除那对稀疏的眉毛向眉心挤压了些,并未流露更多的情绪波动,“真是蹊跷,他居然不选择除掉所有知情者……但幸好,我已经用小型传送术式在那丫头的辫子里植入了回音花种。”默默盘算着,他又仰脖看向头顶上熔透黑暗的星辰,思维飘离了自己脚踏的大地。
“那个人深不可测。”阿丽雅笑眯了眼睛,随即绷紧腿一步跳近格雷戈里,踮起了单边脚又左摇右晃的,招手示意他把头降低,以便自己能贴在他耳旁,用比窃窃私语还要细微的声音说,“接下来就看「我」(Absolute I)怎么处理了。”
“历史的天使面朝过去,背对着未来,本打算停留片刻修复残垣,唤醒死者,一场名为进步的风暴却从天堂吹来,将天使裹挟着直逼云天。想想吧,沃尔德莉,你该如何在前路迷茫中求索自己翅膀的航标?”她将满腹期待藏而不露,寄希望于女儿亲手暖化她那颗貌似强硬的心,然后成长到能够视脐带为深渊……
她的唇瓣忽地委屈般打起了颤,周遭的黑暗仿佛永恒的寂静,周遭的寂静仿佛无限的黑暗,终于,无人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