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释

作者:欧珀偌丝 更新时间:2023/12/20 22:55:28 字数:2925

“什么?妈妈回不来了是什么意思?!”沃尔德莉抹煞了往日的平和,浑身颤抖着朝父亲雅托夫尖啸,破了音,泪花也待不住她的卧蚕,纷纷被甩脱而弃。

父亲只看到自己将一再想要打退堂鼓的手伸了出去,希望求得女儿原谅,“这是一个意外,我……”然而她根本不愿听他的解释,一把拍开了他的手,旋即转身,拽着飘起未落的金发愤愤摔门而去。

这一别,就是三年。

那个她的亡故,和那个她的离去,令他头痛欲裂,双膝不由得枕地,眼里映现着玻璃窗外渐阴的暴风雪天,连着接来的就是脑内一堆乱糟糟的耳鸣声。

帕伊寻着动静从阁楼杂物间跑下,“爸爸,姐姐哪儿去了?”

“她离家出走了……”

帕伊想都没多想,撒开腿就往门外冲,“姐姐——姐姐——”他拖长了每一个音,寄希望于姐姐能听到自己的呼唤,谁知人还没找到,反而自己迷失了方向。

突然,一丝孱弱的鸟鸣声牵动着他的五感……

“帕伊,帕伊,我们走快点,跟上沃尔德莉吧。”

经父亲提醒,帕伊迷离的眼神再度澄明,终于回到了此时此地。

淡红色的光辉慵懒地躺在都市的柏油路上,躺在大街小巷,躺在校园中一方小小的清池旁。

黄昏的刻度,是人归之际。

在自家门前摇椅上织布的老婆婆眯着眼,一瞧时间,嘿,将近七点,是时候收工了,便慢悠悠地踱步进屋,走之前还不忘看看天空,午后的热闹由此逐渐消解。

“沙沙沙……”公园婆娑的密叶上空,不断攀升,甚至还要远远超越云端,方知柔光把天幕粉饰成了同样的颜色。

太阳的余芒碎落一地,漫透了,仿佛要软化路面似的,却没能软化沃尔德莉的心,她不在乎什么天呀,地呀,光呀,人呀,她只想马上回到公寓,连风都追赶不上她的速度。

许久未见的人,如今就活生生地走在帕伊的前头,她的影子被夕阳拽得老长老长,可自己是一点不敢加快脚步上去与之搭话,对方也不曾回头看自己一眼。

一路上,只有足印拼凑着足印,没有任何一句话,是被风儿捎走了吗?那么风儿啊,究竟要吹向何方呢?

谁也不知道。

开灯,掩门,沃尔德莉像平常一样行云流水地重复着这个流程,只是这一回还多了两位“稀客”。公寓内空间狭窄如一个束腰的女人,卫生间和厨房加起来更是只有不到五平米的面积,喷涂着花色的墙纸都窒闷得有些扒不住壁面了。那水龙头是关不紧,“嘀嗒嘀嗒”地往水池里堆叠着的碗中滴水,客厅的塑料凳子也摆放得很随意。

她就像当他们不存在一样,径直奔去洗手池那儿了。

帕伊再也忍不下去,第一个开口打破了寂静,“姐姐,你就不能给爸爸一个解释的机会吗?”

面对帕伊脱口而出的质问,沃尔德莉停下了刷盘子的活,手中的抹布越攥越皱巴,把水都给拧了出来,“闭嘴。”她对帕伊投以冷漠的斜视。

父亲正欲阻止帕伊继续下去,可在这一刹那他又若有所思,心不宁,终究是没有出手阻拦。

“我们应该好好谈一谈啊姐姐!”

“嗙!”沃尔德莉猛地朝地上一甩,只见方才还完好无损的碗这下子被摔了个四分五裂,“你们到底是有什么毛病啊,看在福斯特的份上我才同意你们来住的,一直叽里呱啦提个不停干嘛?!”她的指尖扳直着冲帕伊的额头钉去,气势汹汹——当然,最惦记这事的人,是她自己。

帕伊心里一凉,须臾间便蔫了下去,感觉这一切错全出于自身。

父亲的眉梢不经意间传达出一股淡淡的忧伤,“我一直在想,对于我们来说究竟是遗忘比较好,还是直面比较好,可到头来就连我也无法忘记她,唉,我应该坦率些……抱歉,沃尔德莉,我不希望你太难过,这三年来我实在亏欠你太多了,对你的关心也不及你的母亲……”

一个不大不小的疑惑爬上沃尔德莉的心头,她根本不擅长隐瞒自己的感受,表情舒缓了一点,但仍不得不强行绷着,“你到底想说什么?”

父亲面带愧疚之意,深吸气,眼眶中骤然淤了泪光,“你不清楚自己的母亲究竟病得有多深,我也不清楚自己的妻子原来早就病入膏肓……身患绝症的她,不想拖累你们与这个家庭,我拦不住病魔更说不服她……”他擦了一手涕泗,自怨自艾道:“都怪我……”声音被沙哑洞穿,他的语气无意间在“都怪我”这句话上沉郁着顿挫了。

沃尔德莉沦陷进呆滞里了,脸上描摹着几分诧异,她明白自己早就动摇了,只是自始至终都放不下才赌气出走,才罔顾了事实装腔作势,才死命挥舞着指甲和牙齿要捍卫一个幻想,像希露薇娅那样。“你……说什么?”话音刚落,她下意识地转头一瞥,瞳孔突然一震,看到了她难以想象的那一幕,内心一阵沉默的惊呼。

父亲也发觉了弟弟的异样,直瞪圆了眼睛——

十四年前,在医院一间略显狭窄的病房中,一声啼哭伴着拂晓一同撑开了漫漫长夜的寂寥,彻夜的切身之痛终于有了回报。

父亲松了一口气,未等前额上的皱纹平绽,就用缠上了绷带、仍可见血污的手拂去母亲眼角上艰苦的见证。

望了望窗外,凌霄之上,第一束橙红色光耀渐升,恍如远处一杆英气逼人的长枪率先探出锋芒,全貌还没有展现予众人,黑暗就已被驱散了一方。

“亲爱的,辛苦了,产后先好好休息十分钟左右吧,当然待会儿要记得去排遗,我也会吩咐护士去准备消毒剂的。”父亲对这些必须步骤是熟记于心的。

母亲眼里的光开始恢复,露出了委屈的神情。“实在是对不起,我把你手咬伤了……”

“别这么说嘛,这点痛跟你的比起来,微不足道。”父亲挠挠头,用眼神暗示负责护理的医护人员。

七岁的姐姐隔着门,把耳朵紧贴在门上,“窃听”着父母之间的交谈,尽管她还很天真,尽管她并不理解太多东西。一听见护士“哒哒哒哒”的跺地声,便马上乖乖地让开了位置。等护士于走廊尽头消失后,她摇摇晃晃地,以小手推门而入。

啊,一张小床上躺着一个鲜活而可爱的新生命,那就是自己尚且稚嫩的弟弟。

父母的脸上都坠着沉沉的倦意,两人的脑袋低垂,合着的眼皮下遮盖住的,必定是血丝遍布的瞳眸……他们就只是这么互相倚靠着,不动,亦不言。

姐姐鼻子一酸,虽然不懂生命的真谛为何,但依然泪如泉涌,强压着抽噎,尽力避免打扰父母这来之不易的短暂休憩。

而如今,自己的弟弟居然选择拿他的性命来……

“你这是在干什么呀笨蛋!”沃尔德莉声嘶力竭地吼着帕伊。

“姐姐……”帕伊也哽咽了,脖颈还能感受到刀尖传来的战栗,“如果你真觉得母亲的死,罪在父亲的话,那就由我替他……”没人注意到他是在什么时候偷拿了桌上的水果刀。

“不行!你们都得给我好好活着,你也是,父亲也是!”

这时一个让沃尔德莉眼熟的存在忽现在父亲身后的窗口外,她一脸疲惫,再加上气若游丝的,却还对着沃尔德莉劝导道:

“那是……你妈妈所选择的道路,她并不后悔当初的选择……”

这一个瞬间,沃尔德莉仿佛在阿丽雅那里看见了梦一样珠玑粉黛的蛾眉,浅如细雨霏霏——是妈妈的身影,同过去的每一个瞬间无异,正和蔼地笑着,朝自己挥手道别。

来自朦胧夜色,母亲仿佛快要被搅混了形体,就如此变成一簇芳花,是那么的润,那么的温,明眸皓齿微动,似乎是在说着什么,这些来不及诉说的由衷的话语协同那充满爱的目光一齐飞向了沃尔德莉。

她将最美好的一面赠给沃尔德莉,自己则一人揽下癌疫的痛苦、狰狞和惨状。

沃尔德莉不自觉地想要触摸,然而唯独摸到了自己颊边泪涟涟。

她的眼皮略有一丝怦动,神色怅惘去,视野里的一切事物都开始重叠而变得模糊,全身一下子泄了力,踉跄几步,眼看就要摔倒了。

“沃尔德莉!”父亲情急之下一个大跨步切过去用胸膛接住了沃尔德莉,她迷迷蒙蒙地睁开眼,任由饱含其中的悲伤泻下,颤巍巍伸出手抚摸父亲粗糙的面庞,“爸爸,抱歉……我看见妈妈了……”

“姐姐!爸爸!”弟弟丢掉手里的刀子,也蹲下来和两人挨在一起,哭得大雨滂沱,眼泪互不分彼此。

“提前祝你生日快乐,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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