砧状云摞上穹顶，依此反衬着晴朗渲及了四面，蔚为大观。
经过精心准备，阿丽雅焕然变了身衣装，头戴一顶帽沿描边暗紫色的白贝雷帽，脖子周圈又加裹一条清绿羊绒围巾，垂挂成簇麦穗形苏须，触感柔腻如脂，这副打扮贴切极了刻板印象里的艺术生或画家：“你好像兴致盎然呢。”仪表端庄落下排列不偏于中轴线的慢步，她瞥了一遭自己身左哼着即兴小调的Anstoss-Zero轻言道。
Zero两眼眯成了细缝，连连点头，“当然啦，因为阿丽雅酱好不容易才同意我的约会请求嘛。”佩着碎花发饰，全套的黑水手服便是云墨般顺风溯游，她时不时地调整胸前飘来舞去的红领束带，总显得忙碌。
“不出所料啊……”固执犹如一柄失灵的遥控杆操纵着Anstoss-One走走停停，极度不情愿地拖在前边两位背后，呲牙咧嘴，往两端扯拽自己水手服的裙褶，莫比乌斯环状发卡也急转，但她原本哪怕一丝一毫的力量都未随之而来。
“约会地点选在哪里呀？”
看起来饶有殚虑，阿丽雅略过了Zero的疑问，自顾自地随口应答，不经意间把住Zero的袖管，要朝着更深处行进，被牵动的零式一下子红温负载，腆着脸，也不知该不该偷瞟阿丽雅几眼。
不满被撂置着当电灯泡，One霎时便提了步频揪住姐姐Zero的手腕，身子都快因为倾斜过度占不稳重心而摔跤了，恼得猛甩回头怒“啧”一声。
阿丽雅当然猜到了One渴望聚光灯环绕的小心思，果断把话题引至关于她的事上，跟测试时候一样陪她演戏：“对了，现在回想起来，河狸机编程的软件确实挺有意思的，比如那个移植自增长率不低于ε_0的九头蛇函数hydra(k)的游戏，海德拉共有超自然数多的节点{a,b,c,……}，而勇者无论有多么强大的力量，每一步都最多只能砍掉一处节点，即使不考虑分裂也得面对无穷退链、取超自然数次后继的困局，是一个易于预料的非标准超级任务情境。”
古德斯坦数列的有限性实际而言不可在皮亚诺算术公理体系内得到证明，因为PA所能够证明的良序集的序数均不超过ε_0。
才刚开始侃侃谈论起自己的杰作，One就有了源源不断的话题，虽说不见得立刻喜形于色，但赶紧附和的举止无疑是出卖了她，“是的，从(N,＜)中的节点a开始，砍下节点a的步骤次序1将是蛇头从节点b分裂出的同层节点的新蛇的数量，此时有b_1、b_2。出于便捷，称节点b是相对于节点a的父节点，节点a是相对于节点b的子节点，那么以此类推，斩切任意子节点的某个步骤次序n（n≥0）即是海德拉从其父节点分裂出的新蛇首的数量，直到所有蛇均被清除……勇者真正对战的是初始有N个节点的蛇，它们可不会呆呆任其攻击。”口头解释之余，她甚至不忘结合手势东一横西一竖地比划着“九”头蛇从全方位进攻的轨迹，仿佛生命游戏矩阵直观上那般杂乱无章——海德拉的防御坚不可摧，炼狱业火会将不自量力之人纠连概念焚烧至面目全非。
零式安兹托斯抬指揉按太阳穴，阖眸呈慨叹状，“我妹妹老是沉迷惦记这类异想天开的事情，真叫人受不了。”
One也不相让于对方的讽刺，像是近乎无感情地公式化应付着任务，一气呵成地向Zero吐舌头、掰眼皮，做了个迥异又冷漠的鬼脸，“我原话奉还给你，讨嫌的恋爱脑，不理解我所理解的美妙可太正常了。”
“你……你说什么？”
两台彼此施以裁决的安兹托斯机器谁也不服谁，一路上尽是争执，尽是针尖对麦芒的碎碎念拥堵在耳蜗中，但硬是没哪个肯抛下另一个离弃。
阿丽雅只好挤着Anstoss颇不安分的喧哗与阻碍，自己动手撩拨红树灌丛。她们吵得有够久，以至恍然忘却了时间，驾着唇枪舌战历经艰险终于抵达目的地：
一个在地图上消失了的地方，一个在地图上不存在的地方。
姑且忽视生产总值、人口、平均寿命、犯罪率等秩序指标如何，唯一的风景仅是堆垒着的各类型废品山丘招蝇，酸臭、腐臭、腥臭、锈臭味充斥鼻腔，再平添由砖石块、木板乱拼成的蹩脚的住所……这里难道真是那魂牵梦萦的故地吗？
日头驶向午后，垃圾坡底的黑影团块逐渐如血泊扩散一般延长，集拢的人也早已囤多了，在外人眼里宛若食腐者的这批当地居民大概全是来此处——专门倾倒废旧材料和器械的场所——“寻宝”的，赌一赌运气，指不定还淘得出些半残不残的发达工业品。
因此，他们并非自愿赖在这儿不走，而是根本不知还有哪条路可以走。
强盗们洗劫过的衰败成为了或许永远磨不去的瘢痕。
“时过境迁啦，安缇……一切皆改头换面了，没有你要找的优诺了。”阿丽雅想。
曾经是不致干旱的旷漠，现今教堂钟声不再，沾污而浊。
迟迟无法与往昔印象重叠的景色，请，告诉我，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