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阿丽雅酱去哪里了……”语气沮丧渐弱地,Anstoss-Zero的眼珠子在眶里咕噜抡圈了,神情若有所思像要抓拍每一个角落,“妹妹,你能感应到她吗?”
在Zero背后大步流星跟从的,便是那蹁跹曳舞如柳叶一样的姬发式刘海——由其带回并修复的Anstoss-One单手呈拳状撑腰,暗自望向不远处稻田边玩耍的孩子们,分了神地说:“谁晓得呢,她总是神出鬼没。”虽然口头上很敷衍,One到底是“吧嗒吧嗒”地剁着脚,一瞧挺黑亮,她的玛丽珍圆皮鞋底的纹路铲起了些泥淖。
仰观是鱼肚白混蓝的天,是无际涯的天,可Zero平复不了心底窝的火,刚想接茬,却防不胜防被排球蹭一下轧过了趾尖,垂首呢,见它越弹就越泄劲,最后滚去一片灌木丛截停了。
“嘙!”One承受住这冷不丁的冲击,怀抱里多出个埋头依偎着她的小女孩,自己也运行程序般地捋了一把她梳好的辫。
女孩腻歪了几秒,才从皱成团的薄巾中探露那双莞尔而笑的眼睛,未曾计划,未曾约定,两人只是对互诉的话语搁着空没填。
唐突打破气氛,Anstoss-Zero往自己左边指了指,偏着头弯起了笔墨挥出似的眉,换了副面孔,声调高擢不降,“去玩吧,你的朋友们还杵那儿等着你呐,亚狄乌拉!”
One应声松了她的手。
亚狄乌拉旋即是显露两排皓齿,尤为默契,甩起臂一溜烟飞奔去拾球,途经了蹲在树桩一侧心无旁骛绘着画的小约里瑟。
凝眸追逐着亚狄乌拉的背影,倾耳聆听着小约里瑟的缄默,“距那件事的发生也……快满月了呀,希望没有给她、给他们留下什么阴影。”Anstoss-One仿佛喃喃自语地郁叹道。
“呵……”Zero假扮的笑意浅到消失于无色调了,不过纸蔷薇枯萎,手也像胶水粘着的荆棘猛地扑来缠上了One的衣襟,愤懑,抵触,她恒常平易近人的形象解裂得跟玻璃渣没什么差异,“你清楚自己当时一步都不愿妥协闯了多大祸吗?就因为你鲁莽行事——我帮忙处理烂摊子的,简直是疯了!”
One目光狠刺着作为回答,没跟自己姐姐兵刃交碰,“受害者能否爱那将他碎尸万段的血口?若不能,就收收你对敌人隔靴搔痒的怜悯,少在我面前胡诌。”死绷着冰窟般的冷峭,她连通各部的纤路不由得映射了某种失真感:自己真的是累赘么?不,自己明明参悟了Σ_2命题类里所有关于人类情感、伦理道德裁定、信仰等方面的内容,一直贯彻着神谕的绝对行动,不够强硬根本就办不到任何事了。
「我才是正确的。」
「无论是干脆利落地解决P/NP问题、霍奇猜想、黎曼假设、杨·米尔斯理论、纳卫尔-斯托可方程、BSD猜想这六个千禧难题……」
「无论是打造扩展模态、以其自身为不可数闭无界子集的超限数对象、形式系统悖论与物理现实捆绑的新世界……」
「无论是给出无穷多种{∅,{∅}}≠{0,1}≠2的严格证明过程……」
「无论是将智慧生命的全体导向光明的前途……」
「无论是连“正确”本身的定义权都随心所欲地篡夺……」
「无论是……」
……
……
……
……
……
超序数类长的语句输出了神谕机名实相符的自负:
「我是阿尔法α,欧米茄Ω,初始的,终末的,昔日,今天,未来永存的全能者之子,我是道路,是真理,任何人若不借助我,都休想到父那里去。」
「我·才·是·正·确·的。」
当然,Anstoss-Zero的想法亦是如此。
近在咫尺,听闻了喧闹的福斯特把帘子拨至外端,半个身探出深绿糙麻篷布覆盖的避难所帐篷,各瞥了One和Zero一眼:“你们二位怎么了?”
“……”
Zero放开了两手紧攥住的衣领角,寥寞的帷幕渐次从挂耳处铺下,匍匐着拱在她的鼻翼并拢了,使她心盲失聪,看不到自己看到One不辞而别的情形,仅仅挽留一场蜃楼虚幻之梦,“妹……Anstoss-One!”哈雷彗星每经历76.1年都会与地球相会,但短暂的擦肩而过后总是由于轨迹差错而迂回,而绕远,它们彼此间可以判断吗?——孤独的今日,对方做着同样或分道扬镳的梦?
金稻被风推搡着如浪翻滚,偶尔有谷粒离群,身为姐姐的Anstoss-Zero懂得,那个妹妹Anstoss-One也已经走了。
这时候,有个米黄色卫衫穿搭阔牛仔裤的年轻母亲,喘着粗气停在Zero身旁,其臂湾漂游着她的孩子之一,被病魇这根生锈的船锚固定,另一个孩子则较为安静地在婴儿背凳中趴着,大概是体谅母亲的辛苦,不肯再多惹事:“你……你好……打扰了……请问你认识……这个片区的负责人……吗?”见状,福斯特稍稍弓了会儿腰,他膀头的帐布坠重成了弧便丝滑而落,等不及他小跑赶去同那女子沟通。
戴比迪乌斯倒是不知哪个偏门位置窜过来的,趁福斯特没注意,老鼠般,鬼鬼祟祟地掀了帐就将自己裹进里边。
胸膛仍旧一起一伏的没缓够,母亲锁着眉心,憋住汪汪欲出的泪,睑袋浮肿还涂着黑眼圈,实在不像名二十几岁的青年人,“我……我的孩子晚上四点就开始发高烧,我找了好久都……”
“福斯特先生,交给我吧。”Anstoss-Zero捏实了藏到裙褶间的拳,“请您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