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那时福斯特从其大腿左侧的口袋中取出了手机。
的确，他也拨通了，他再熟悉不过的号码。
但是——
“警官您好，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
口头上说来好听，他其实并未告知对方真相，而是计从长远，在陈述确凿信息的同时，隐瞒了关于犯罪组织的猜测，顺便防止自己沦为社会舆论唇枪舌剑的牺牲品，以免到时候落得个束手束脚的下场。
说到底，福斯特最初就没切实见过希露薇娅杀人的全程，光有埃克塞西奥的死体也排除不了希露薇娅正当防卫的可能，别忘了她自己也是重伤；更何况，实验楼的监控在他们闯入时就无一例外被难以定罪的机器人零式瘫痪了，福斯特又未因本次行动而受伤，他所掌握的部分净是道听途说，无法视为严格的证据，甚至有几率被讼棍们倒打一耙非辩成污蔑不可；他是无知者，自然构不成包庇的罪名，身为对律法忠心耿耿之徒，他比别人更明白法的漏洞何在。
以上设想均基于实验楼位置暴露的状况，可谁会钻进深山老林里找一栋还不如树高的双层椎体建筑呢？若不是阿丽雅，它怕是永远不可能被发现，距它最近的人类活动区都远达十五公里外的圣海伦斯医院了，也就是说，以它为圆心、十五公里为半径作画的圆是荒无人烟之域。届时哪怕被发现，那些指纹也将磨灭，那些足印也将淡色，结束了，没人相信草台班子能够拥有那种掘地三尺的魄力。
那伙人也算聪明懂事理，早早地销毁了武器，集体演了一出“自发组织的探险社在野外遭遇野兽突袭”——巧合地，后续由于异兽的进犯，这场杜撰的大规模袭击事件的元凶，被认定为极有可能是异兽，以圣海伦斯医院为圆心的地毯式搜索旋即展开了——的戏码，助纣为虐者反转成受害人。
看在对方可以做帮手的份上，福斯特赢得了这把类囚徒困境赌局，毕竟当时非但没有在那栋人去皆空、一片狼藉的实验楼里搜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自己说不定都已经被对方标记，救援的无功而返让他不想再打草惊蛇和牵扯更多无辜的人。真相离他很近，只可惜隔了层看不清又摸不透的窗纱，他抱以怀疑的对象也仍然保持着跟他的联系，不知是他们心理素质过硬还是自己判断失误。
福斯特发誓，定要凭一己之力揪出真相，不单单是由于职业病，或者猎人对猎物的渴望，更重要的，“私家侦探”一词必然具备不落窠臼的个人英雄主义色彩。
所以托他的福，她留观修养了一段时间便回来了，虽然仅剩余独臂。
一日三秋，甚是挂念。
希露薇娅左右趾先后点地，唇吻不觉含着风拨来的白银色斜霰，猫耳也软趴趴地折了角耷拉着，“别犯和我同样的错，沃尔德莉……”悲悯之溪静静地从她眼神中淌流，所要浇灭是那炽热天使，凡其羽翼掠过之处，皆埋上名为燃烧的咒诅。
遭重击的沃尔德莉仄着脖子仰面朝天，锁入了被狂焰烤得焦黑碳化的枯木堆，可倏地一下，她就用手撑着树墩极力蹬腿，瞬移抹煞了踪影。唯有坑陷劫后余生，其内辐射出由红莲所嵌刻的裂痕，如巨翅傲踞于六芒般呈络网态，是她存在的一纸证明。
沃尔德莉不见了，爱希趁机拽着雅托夫、帕伊父子俩和玛吉修踏风逃之夭夭。
“但愿她理解了我的想法。”希露薇娅遥望着彩霞与扑闪的飞星，嘴角拗不过重力而弯弯低垂。
眼下遗留诸多问题，然而临时机构组织的消防队赴往现场还需些时间。
Anstoss-Zero与模拟普通人相貌的艾萝丝维娜都在忙将群众疏散至开阔地带。Anstoss-One估计是跟亚狄乌拉他们待一块儿，应该没大碍。
可平凡者能怎么办呢？匕首状翻高拔尖的灼浪与绝望当前，肺里才憋着一股燥闷气的福斯特，从惊愕的泥潭剥离出来，终于记起了自己必须呼吸，接着即扯开嗓子，他的呐喊挤在噼里啪啦的薪柴爆燃声之间，实在绵薄得过头了：“我找找有没有被火势围困的……！”语言和怦怦鼓痛的心率都追赶不了动作，他褪下了棕黄绒风衣，迅步跑到农田边找着个小水洼将它浸湿，便裹住肉做的躯，遮盖口鼻，纵身逆行直向火海。
“他是笨蛋吗……”目之所及皆是疮痍，送走了那抹远去的影，戴比迪乌斯浑身打着哆嗦，一种似乎与生俱来的恐惧本能使她很是警惕，“父母曾告诫过我不要引火烧身——她是天翼族，骇人听闻的炽天使……她将焚化全世界！”歌谣在，噩梦之猖獗亦在，在费德曼的心头尘染了扫除不去的阴霾：
Black death around the world
黑色死亡淹没世界
God will give up us
造物主会放弃我们
Ashes! Ashes!
灰烬！灰烬！
We all fall down
我们迎风永眠
炽天使之吹息被天堂授予了神圣的蕴意，颂唱着赞美诗献给雷霆。
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
比任何人、任何感情都更深邃。
也许是出于羞耻，她硬生生逼出了两滴泪，“不行！不行！不行！”
她为什么在沃尔德莉没有实至名归地作为天使时表现得那么凶恶，为什么在沃尔德莉已经实至名归地作为天使时又表现得如此怯懦。
“为什么？！”
“【第三相位·非议之碑】！”
戴比迪乌斯·费德曼面目扭曲碾着野狗被激怒般的低吼，恫疑虚喝地，身体依然颤巍着合击了双掌，开始飞速吟诵法术辞典第六百九十五页的死魂灵召唤语，念错了词又得重读。这样，随着她最后一句咒令的尾音掷地有声，它们，土中起升的数十具尸髅一眼扫过去白森森的，还未塑好形体所以羸弱，正要抖一抖黏附于自己骨骼隙的泥石——
乍然，伽洛尔挥着锤接连施展了十几轮大摆，于是“咯吱咯吱”碎响就紧逐在后，奥托也是，厄芙妮也是，他们一瞅见这边的情况就都来清理戴比迪乌斯召唤的亡者了：
“别动用这类技能，会害得大家全被当成敌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