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的默念,生的沉思(其之叁)

作者:欧珀偌丝 更新时间:2024/6/28 19:38:28 字数:3605

远在一根根凝砂般削了环纹的玉黄色岩柱外,“禀报国王陛下,出逃的玛吉修·葛朗·芭蕾菈公主已成功寻回!”骑士长纳尔迦单膝跪向剔透如琥珀泛光的台地,卸搁了兵器,右手攒拳,其小臂则横搭至翘起的护腿铠,全场静默期间行参拜的礼仪,最后再以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抬头注目:四通八达鹅毛状的岔路就在衔接的圆环处收束了,皇宫主殿道由此延伸而去,像是一条结了橙晶的磅礴长河,任凭卡巴拉生命之树图案的走势主宰它绘制多支干途径,将两岸黑白分明的卫队点缀为自己的附属装饰。


河逆流到座上,仿佛被迅捷的居合斩高手抽刀断水,眨眼的功夫便截停——努斯亚·葛朗·佩耶罗国王待坐了多时,犹如一尊偶像挺拔着脊梁骨,虽遥遥未能察知容貌,却可感应他的万壑雷霆似的父威,阵阵轰隆巨响从他口中散布成霹雳状在宫殿里闪灭,无人胆敢发声抵抗这振聩之音:“近来详述罢,纳尔迦。”仅仅一句,王座后那幅烈鹰扇翅的殷红挂旗都有所波澜了。

“遵旨!”纳尔迦顿时平身,提剑吩咐部下留在入口把守,回首招呼着奥托等人。他们受某股无形而司掌大局的力量缓缓拖拽,每人足底都印刷着自身似乎是在虔诚祈祷的仰望,淌过了士兵、各官宦贵族的嚼舌议论,轮舞着怪诞花格子戏服的宫廷小丑的轻谑,神职者们的冷眼……随着攀升三重五级阶梯的短暂旅程,众生相如同画卷一样在两边展翼铺开来,翅根荟萃于中部西斯廷式吊顶,一整排塔形烛灯再把影子扫去了群侍背后。

单是瞧见【天翼教会】那群墨袍加身的衣冠禽兽,瞧见灯炽照在他们身上微弱得还不及萤火虫——信徒甚至在皇权的血口中割得一席,独据领地,与公事公办的议政诸臣产生了质的悬殊——戴比迪乌斯·费德曼思绪便烦乱到了极点,似乎坠着千斤的铅,一面左顾右盼,一面想伸手在后头捋一捋玛吉修檀香味的卷发,但却发现她很是木讷,沉默不语,于是又缩回了手试扯奥托的袖子。

等他侧耳下来,戴比迪乌斯不再瞒着自己的意图,牛虻似的搭腔道:“奥托,这件事我们不能放任不管。”

“怎么说?”奥托谨慎地瞥了眼观察,也看出了玛吉修薄薄一层脸颊所敷着的筋络失了血色,好像成块的岩浆沉进海底爆裂、冷却后盘曲错折的长条,发青的,连暖色调的灯光都救不了,不知她是惶恐还是万念俱灰。

“她的反应……我总感觉不对劲。”

“难道皇室的内幕比我们猜测的更可怖么?”

原本离他们较远的脚步声,骤然打着紧凑的节拍斜切而来,“也许的确如此,也许我的父母就是这样死得不明不白。”爱希·格菲尔伦手里揣着法杖,满载慨叹,出乎意料地掺和了这场讨论,她约莫是偷用了风魔法充当介质传递秋毫般的话音。

剩下的伽洛尔、厄芙妮与克劳三人同样聚拢了过来,堪称心有灵犀,不经交流也能互相感召,一齐将余光投向了纳尔迦,眼看他被钢铁覆盖着的魁梧身躯定在十多米开外,释右拳于胸膛前,掌心中赫然浮现一粒育种,拥有记录功能的回音花子种:

“难道皇室的内幕比我们猜测的更可怖么?”是奥托的惑问。

“钻来绕去的蚁巢式布局,建筑硬度,可不好从城堡二层的皇殿逃跑……伽洛尔,你的看法呢?”

“我讨厌这儿让人喘不过气的氛围。”

“在势单力薄情况下的硬拼更不可能取胜,我们得找准一个契机。”

厄芙妮、戴比迪乌斯·费德曼、克劳的言语依次从破壳的种胚里窜起,顺着冒芽儿的嫩绿爬高,像苍翠喇叭扩大了口子,一字一句地轰顶,势能减弱了就洒落于当庭公布。这对小队成员们来说好比被人围观着以骨爪抓心挠肝,即使不至于战战兢兢,也按耐不住在心底嗔骂了。

一时间,嘘声遍起。

播放未改动的回音证据后,纳尔迦脸不红心不跳地开始了报告:“国王陛下,正如您刚才所听到的,玛吉修公主已在城外结识了一批反贼,沆瀣一气,鄙职认为这实在是有损王国的形象,有害王国的安宁……”故作激扬腔调地指责着,他迈出站位一步,重重跺上铸了金的瓷砖台基。

日积月累的白胡成撮蔽住了下巴,圣甲虫三叉冕冠流淌着酷似液汞的辉芒,面如穷天大坝的国王,那玄武岩般棱角分明的皱纹,恰是江水欲破堤坝裂解的信号。

就在须臾之间,努斯亚·葛朗·佩耶罗狠狠捶打珍木扶手,嘴里仿佛含了整座垮塌的山川,雄浑嗓音的巨石之屑裹挟着愤怒猛压来,金黄瞳孔简直比其他光源还要明亮,瞪煞得座下人无处遁形,“愈是纯洁者愈会供奉皇室,而愈是杂·种者——皆尔等一般!”

权威者一言既出,插翅难逃,堂上无数双眼睛都写着蔑辱盯准了那几名【人类的叛徒】,如此粘稠不施舍予人空隙的凝视,像四面八方缠绕着勾连成一体的恶蛇向他们喷来腥臭毒浆,迫使奥托一众不能自己,在皮肤被针扎般的惧色之渊,浅入浅出地维系着其半吊子的呼吸,脸也唰地惨白不已。

最早驳斥的并非异种族的戴比迪乌斯、伽洛尔与厄芙妮。

而是——“胡……胡说八道!”竭力压制着也不免泄露那源自惊慌的颤抖,此时,如同候着羚羊殒命的秃鹫式的诡目重新择取了汇聚的去处,缚于中央的玛吉修公主先声夺人,立即剥了袖管现出腕部一道偏暗但尚存红辣的勒痕,而接下来的举动更是大胆不知多少倍:她以这隐隐贯骨灼烧着的左臂手,捏住粗褐衣襟,一咬牙,撕挦了能够给她个人私密空间带去遮挡的一切。

Little princess干瘪而发育不良的乳·房表面,遭遇过钝拳殴打,朱紫的淤疤啮喰至远深于她的发色,以至于身体只能在添伤与恢复的边缘艰难成长;上腹扎堆似蜱虫的疱斑也噤声哮胀着溃烂了,乃是仇苦交叉演奏的后遗症;鞭痕由她的肋缝滋蔓,现已搭砌起了亘古象形文字般晦涩的血痂,躁动着,恍若千百丛要将毒齿焚化作齑粉的赤焰,熔烙在了她鳞伤如狱炼的胸脯……金玉或败絮,这类神圣无瑕又污秽不洁的符文,她未尝跟任何人昭示。

在场者中,谁挪开了视线,谁就是懦夫。

「看呐,父亲。」跨一步,玛吉修苦笑着道。

位列两端的各阶官兵挤眉弄眼,像是接触到过敏源,摆出了清一色的厌恶。

趁大多数惊愕者仍未缓过神,这具好似被掏空的尸骸接续说:「我对你降诸于我的命运不感兴趣,仪态管教、暴力惩罚、家族联姻,等等。」

不只是藏匿身份,玛吉修也不愿伙伴们替她愁忧……奥托大彻大悟,憋屈和酸楚忽地沿鼻腔一涌而上,他愣在了原地默默垂泪,瞳窗朦胧让他记不得要抬起食指的第三节擦拭,记不得自己哭哭啼啼的滑稽的孩童模样,记不得厄芙妮“不要当又壮烈又伟大的白痴”的劝阻。他忘却太多,除了悲悯的目光始终不移——她可是世间唯一允许凡人直呼姓名、无须尊称的正统皇族啊,相当于把真相戳穿了告诉他,王侯将相不过是受貌似字字珠玑的词语牵着鼻子走的盲虫,永恒的指摘必然使之沦为车辙中渴死的乌有。

「也一直心知肚明,你想为着皇室,悬架在外供黎民们瞻仰膜拜的荣誉,将我尘封。」所以窃听到亲生父母密谋的那晚,玛吉修算尽机关逃离了宫城,由年年岁岁相同的月夜作见证,用宿命引以为傲的长枪捣其躯壳,亦如爱希在逐而被压垮的天穹下,叠握克劳·佑慕斯发热的手心,两人身姿倚近,闪躲于烟火朝着飘渺星斓绽放的空隔间,鲁莽向前。他时不时抛掷出准备好的鹅卵石听声探路,挽着她的胳膊翻越死亡与节庆欢愉的一线划界,逃脱,逃脱,逃脱伴随格菲尔伦家族俱灭的命定之局,阴差阳错地就投奔了正在招募队友的冒险者奥托。她急刹步子,意识到,克劳·佑慕斯从未腐朽衰老。

玛吉修·葛朗·芭蕾菈,理该认罪伏法的囚徒陡然一转话锋——

「为何不承认呢?」

「荣誉谋杀犯!」

愚蠢的等级制撺掇他人甘做向它无事献殷勤的傀儡。

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何不能承认的呢?

魔族滚烫的血脉如在野之犬疾吠,拒绝一而再再而三地昧弃自己的尊严,浑浑噩噩生活下去,戴比迪乌斯·费德曼钻尖的耳廓掀开了黑沿方帽,瞳仁束窄,锥状尾也旋出斗篷外东摇西荡,给偌大的皇宫灌注了海量挑衅的信息素,即便是她自己也迷惘而不知,这种不受控制的燃烧的欲望来自什么,思来想去总绕不离那座自噬的天使。

见况,国王绷着虬龙一般搐跳的青筋,眉似柴刀犀利,血丝织罗的眸珠是龟裂大地内的那汪荼毒池洲,揭晓了至恶梦魇的本质:“一个不留地全部诛杀!”指令比打响板更快,感官仿佛固着成了滞陷的胶脂,纳尔迦骑士长率先回旋横斩,时间都拦不住这招数切过它流逝的歇脚处。

“锵!”

奥托瞬步前冲而去,庇佑自己爱慕的白月光,眼泪极速甩出一缕细纤并挥干,拔剑脱鞘和那刽子手相拼,弹指间,刀光剑影就像是星崩晃耀爆发了,突进一寸,又猛撤二尺,地砖被蹬得分崩离析,每一回合交锋都摩擦出四溅的火淬彼此撞个粉碎,利刃描画的弧弯清冽如水,荧似炼乳,绮丽与致命并存,在这种节骨眼上分心只会换来疾风骤雨更猛烈的狂袭,飙了几多抹猩红之烟,确无退让余地。

佑慕斯往口袋里一摸,飞丢下数瓶溶剂,散布了团雾掩护自己和伽洛尔抱走玛吉修。

刹那间,精灵厄芙妮拉弓救场,蓝发少女爱希手执法杖像踢踏着高傲的战舞抡动半圈,衣裙飞扬,灰霾的呼啸声设计了诱饵之一环,三支搅局的冰冻效果箭矢乘风缫过了绒毛般流星群的轨迹,钉入纳尔迦头盔的竖条窥孔。

“噌!”

顺从侧颈甲的构造滑而嵌进,血泼如倾盆,完全分不清是谁血管里汩涌的液体混杂成了整摊的,奥托捂着被剑锋割破一层皮的膛肚直喘粗气,口溢了鲜红,印堂扯落一披坠暗的幕帷。

以多胜少,勉强取对方首级。

但殿堂各卫兵已然接收了国王掷地有声的号令,操戈持戟,环顾这压倒性的数目仿佛置身于危机四伏的浩瀚:士卒,敌人,教徒,敌人,权贵,敌人,困兽之角斗场,屠杀至其中一方无人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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