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蒙灰，星烙，油画铅黑颜料一般匀摊成的夜下，柯塔娜眼斑的荧绿渺泛，腿部排排刷毛颤抖着像被风啸来回卷刮似的，是生物本能在警示她前方萃蔚逾海的危险，甚而至窃窃喃着不可复盘的胡诌，无论如何都要像舞裙摆那样八足齐踏，猛地甩尾，旋扫开一圈枯叶，以三十度仰角向希露薇娅撒出了炼乳色裹纤。
暗暗揶揄嗤笑着，端倪昭然若揭，希露薇娅脚趾力透靴底，随便点了点土地，连尘还未扬飘，就侧跨步晃过一束如匕首冽弧的光，闪躲了纹理呈六边形铺张的稠网。这一超越掌控的事态更令柯塔娜心增几度战栗。
福斯特虽觉后颈数毫汗毛耸立，可他清楚慌乱或怨怼解决不了今时性命攸关的难题，眼前的希露薇娅确非他们所熟知的她，哪怕她自恃伪装得细致入微，也绝无可能一比一还原——先行认罪伏法的犯人和强硬拒捕的暴徒显然天差地别。
当务之急是唤醒被封存的人格二。
“若你能够像杀死自己的父亲一样，不带道德负担地诛灭我们，就请便吧。”他淡淡地隔空喊话，双拳却随着关节神经与肌肉的绷紧而攥持，眉尺不由颦蹙。
柯塔娜倏尔杵脚皱缩了身躯，两对附螯触肢耷下，“福斯特……先生？”
除他们本身，二人再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识破了又如何？”不需动用背挂的狞齿猫，希露薇娅眯目蔑望，食指勾扳机环一提，改良型卡宾枪顿然跃出皮革套，轨迹炫转如钟表盘上加速的铜锌针，尽情溢射金属厚重的辉泽戳穿夜鳞，直到——“叭嗒！”枪托被中指、无名指、小拇指限位抵至了掌根而定，管径顺袭与手臂一致的方向平举起来，“你们既已自寻死路，不肯乖乖待进监狱里，我也只好改选计划B，让你们无法活着回去报信了，没有阿丽雅的你们只是脏眼的沙粒而已。”
念及仇敌“阿丽雅”刹那嘶哑的喉音，遏着她几乎想咬烂后槽牙的劲气，语罢，霜华般的过肩散发便唱和着遍体苍蓝之火的韵奏，编织成其独具特色的两条粗须状马尾辫，末端如笋尖收敛。
恶女，希露薇娅。
彼此对峙者的唇箭仿佛真的刺中了标靶，撬响了鼓膜，而不是在相互错愕背离的黑暗里横七竖八摔碎，究竟是，知觉滞慢只窥见枪口喷焰，质若粘胶般浸满了森野的时间凝零。
“砰！”福斯特视线一剪即断，无名的霾雾彻底茫然吞噬撰墨。
……
他在惊醒的顷刻葬于沉睡，一场过去的肉蛾之梦以不再受恣意干涉的形式放映，五感尤似一团乱糟糟的棉花被皮糙的手抓来填充入玩偶，迷迷糊糊间缝合。
床头左手边，木桌的笔记本电脑旁堆叠了一座深棕小山，香烟盒作基岩，便宜咖啡粉扁且略胀的包装层层高筑，时有滑落。这些东西是一个叫绫濑的别国女邻居送给他的，估计看他天生有一副奶油小生的冷脸，讨喜，又单独是讨她的欢喜，因为福斯特从来没喝过一杯苦咖啡，也从来不抽烟。
为谋得一份透澈，拧了阀等着捧一汪清水扑脸，睫毛莹珠沾湿，刘海也缕缕地黏住了前额，如此发呆伫立半晌，他发现镜子那边的自己正面朝洗手池站着，容貌本应是契合年龄的青涩，厌世却像嘴里含着的冒泡牙膏频频浮现，蛀食了他表层涂漆光鲜亮丽的大学外宿自租公寓，使卧寝忧郁的蓝调墙纸更进而坍缩为欲壑，令守口闭塞的窗帘兜售出羞于启齿的背面。
“离群索居者，不是野兽，便是神灵，哲人二者皆是。”
趁着课余难能可贵的空闲，福斯特扭转不锈钢球握把打开了门。
然后一切都安静得犹如支支吾吾屏息的被告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