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
“不行不行太俗气了。”
“这件?”
“不行不行颜色太艳了。”
“这件?”
“不行不行布料太少,会让大师姐觉得我轻浮的!”
念奴儿有一个大箱子,那个箱子几乎是她体型的两倍大小,里面存放的大多都是她的珍宝,可基本都与沈静姝有关。
记得前些年岁,沈静姝随手摘了朵野花送予她,她都将其小心翼翼的藏匿,最后甚至不惜偷学凡人花匠的技艺,希望把那刻的欣喜永远留存下来。
……
……
时至今日,那朵野花仍夹在她书册中,只可惜虽然已经她很努力,但笨手笨脚的手艺,让娇嫩的瓣朵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
“到底哪一件才合适呀。”
念奴儿整个上半身都扎进箱内,轻手轻脚的翻找着衣物,可似乎哪一件都不能让她称心如意。
明明以前觉得它们都很好看的,怎么现在看全是的瑕疵?
一件好看的都没有!
找过一件又一件的衣裳,念奴儿已经有些开始自暴自弃,正准备挑选一件顺眼些的换上,可渐渐的却翻到了箱子的最底层。
丝滑不见半分毛躁的触感,足以让人捻动手指细细回味,但念奴儿眼里不由得蒙上一层晦暗,轻轻地将它从最低层拿起,捧在手心看了良久。
白滚边的纱裙,被一条梨花白金绸带系得整齐,只是浑然一体看不出半点针线痕迹的裙面上,却布满了大大小小如同蜈蚣一般的补缝。
这是自己和大师姐一齐挑中的呢…
在那时自己可是开心了好久,最后要不是怕弄皱衣服,都想穿着睡觉来着……
大师姐买下它送与自己后,念奴儿心中甚至有那么瞬间,想把它永远珍藏,只要时不时拿出来看上几眼,就能够满足了。
可事与愿违,任凭自己怎样哭喊哀求,嗓子喊得发不出声,姬胤雪都对它没有任何怜悯,只是几下就让它变成了破布。
恨,真的好恨,压在自己身上施暴时,她可曾想过自己千疮百孔的内心,和死寂没有半分色彩的瞳孔。
“……”
也不知道如何形容现在的心情,念奴儿犹豫着抚上那些蜈蚣一样的缝补,被撕烂成这样…
就算是天底下最好的绣娘来了,也绝不可能把它修复如初,后面的这些缝补,都是念奴儿自己打着烛光一点一点刺上的。
就像把破碎的自己,慢慢从地上捡起来拼好一样,可同样被姬胤雪撕裂的又何止是它呢?
连自己都被她摔成了破烂……
在心中轻叹,念奴儿又将纱裙放回箱底,过往是噩梦袭上心房,让她已经没有兴致再继续挑选下去了,缓慢地拿起一件罗裙便穿上。
大师姐还在等自己,也别难过太久,让大师姐等候太久。
就是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资格站在她的身边,会不会很脏像云泥一般……?
走到转角处时念奴儿突然犹豫,伸出半个脑袋偷瞄木桌前的沈静姝。
大师姐她显得还是那么出尘。
晨光透过歪歪扭扭的窗户,为她披上一层金纱,显得整个人都是那么熠熠生辉,好似天边的明日,耀眼却又遥不可及。
“如果能一直待在她身边就好了…”
念奴儿怯懦的如此想到,退回拐角处在整理完身上的罗裙后,才踌躇着走出。
明明大师姐目光充满温柔,但念奴儿就是感觉,她现在像是高坐审判庭的裁决官,自己的每次迈步都是在向她阐述罪行,每次停顿都是在祈求她的怜悯与宽恕。
死死抓住罗裙丝带,念奴儿低着头紧张盯着脚尖,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她。
“小奴儿这是怎么了?如此心无旁骛想得入迷…”
再次抬起来头来,沈静姝的面庞已经近在咫尺,她想得实在太入神了,就差那么一点就会撞上桌角的。
如果能在此刻装作不在意,撒泼打诨说上一句在想你就好了,可念奴儿怎样也说服不了自己的内心,嘴唇颤抖着吐出一句。
“大师姐你会讨厌我吗?”
“就是…如果有一天,我做了很坏很坏,对不起你的事你会讨厌我吗?”
瞳孔中蒙起水雾,念奴儿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被那件纱裙触动了心扉吧,真的好想好想好想诉说,想要彻底的敞开心门,将一切都告诉大师姐。
但颈间的项圈已经开始发热发烫,可能在下一刻会骤缩紧,接管自己的心智。
这是在警告又或者是在威胁。
“讨厌……小奴儿?”心中疑惑的重复,沈静姝不明所以,为什么自己的小宠物,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询问的目光并没有得到解答,念奴儿也没有继续言语,就是看着她,一动也不动的看着她,像是快碎掉了。
“怎么会呢…我、我怎么会讨厌小奴儿呢。”沈静姝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有些慌张,极不自然的替念奴儿拭去泪珠。
小宠物这是怎么了?
还有自己又是怎么了?这种感觉从未有过。
为何她的眼泪如此滚烫,如同岩浆般要灼透肌肤,让沈静姝快要忍不住叫出声来。
干涸的心脏像是涌入新血,顺着脉络要开始重新跳动,这种感觉清晰到让她忘记一切。
“除此以外我为什么……什么都感觉都不到。”沈静姝惊恐的想到,以往任何的早有预谋,精心算计都失去了尖锐,滚烫的眼泪前被击得粉碎。
「求你了,小奴儿,别再哭了。」
搂过念奴儿颤抖的双肩,沈静姝不断替她拭去,滚珠般滑落的眼泪,想让她停止哭泣。
纤细的脖颈就在手中,只要稍许用力,便能让她脆弱的生命消逝。
实在是太危险了……
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沈静姝的手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理智在告诉自己。
「赶紧杀了她!她已经脱离掌控,开始反过来影响到你了!」
「你不应该有感情这种东西,这些牵绊凡夫俗子的东西,就不应该出现在你的身上!」
「你应该是淡漠的,不受任何事物影响的,绝对冷酷无情的!」
「这是天道法则,如果不能将其扼杀在摇篮,你将不再是你,你将不再是……」
「看看你现在都成了什么样了?轻易无比的狂躁愤怒,甚至被人影响心绪,这真的还是你吗?」
莫名的声音彷如来自上苍,透着无边无际的愤怒,响彻在沈静姝的脑海里。
“烦死了!我做事…不需要任何人来指手画脚!”
心中念起斩念决,沈静姝将脑海里翻腾的念头一一斩断,连同那道声音一起。
“别哭别哭…我永远不会讨厌小奴儿的。”轻轻的抚顺念奴儿的后背,几缕发丝垂下,遮住了沈静姝的眼眸。
娇小的身躯在自己怀中因为啜泣不断颤抖,沈静姝不得不承认她心中非常慌乱。
莫名的情愫在心中蔓延,过往的经验已经全然无用,这种改变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或许因为记事起便一直被囚禁在天道教内,沈静姝对自己所能掌控的,如自身以即念奴儿,都有着病态的掌控欲,现在唯二能彻底掌控的,却在同时间失去控制。
自己的小宠物突然变得“陌生”,仅仅只是寥寥数语,就让自己心神恍惚,快要失守。
“大师姐真的不会讨厌我吗?”念奴儿将脑袋死死埋在她怀中,感受到被自己贪恋的气息包裹。
大师姐已经答复过了,但还想听,还想要听更多肯定的答复……
最好是一遍遍的重复,给予自己坚定不移信念,好支撑着她接着走下去。
“嗯…当然。”沈静姝再次回答。
或许因为身材娇小的缘故,小宠物的脖颈格外纤细,摸上去甚至能感受到脉搏的跳动。
只要稍微用力一折,那双湿漉漉看着自己的眼睛,就会在顷刻间失去色彩,变成断线的木偶从怀中跌落在地面。
而自己也将回到,掌控自身一切,寻求脱身天道教的时日。
或许是自己太自负了吧,竟未能发觉,随意救下的小宠物,已经在心中占据不少分量,真正到了可以影响心神的地步。
咬了咬牙,发梢下的眸子一厉,沈静姝想狠下心来,将这全然未知的变化彻底扼杀,但终究不能下得去手,再看看吧……
……
……
再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