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男性二十多年的记忆,让莱娅的新生活充满了陌生与新意。
无论是起居时需要处理的那头银白色长发,被公馆的女仆管家纠缠着进行的日常服侍,还是每天所吃下的口味与过去他所习惯的粗犷菜系完全不同的西洋风格餐食,都不断的在每日清醒的初时提醒着他如今身份的改变。
由于被身体的生父下达了禁足令,莱娅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公馆之中,但即使数日的探索后,这座公馆的大部分区域对于莱娅仍然属于未知的领域。
尽管作为这座公馆的“女主人”,莱娅大概不会有什么区域是被禁止进入的,但当他接近一些区域时周边工作的侍从窃窃私语的表现以及难以掩盖的惊讶大致上能够提醒莱娅,前往哪些区域以他的身份来说是“越界”的。
他本身并不想这样循规蹈矩地遵循“莱娅”原本生活的既有轨道。但他不得不承认,当他遵循潜意识的习惯,会通过一种类似“回忆”的方式迅速完善自己的言行举止,打消周边怀疑的目光。
这样无疑会帮助他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因为莱娅,李凡休因为与那位少女的初遇一直让他心烦意乱。
那本来应该只是一次轻松愉快的“调戏”,一次小小的报复与发泄,现在却让他的心情更加糟糕。
以一般男性的视角,那个女孩确实足够可爱,有一种别致的优雅和忧郁感,如同那些老套童话中的公主。
但他可不是什么王子,也没有期待着被继续当作“姐姐”,所以他对原本莱娅和女孩的关系进行了破坏性的行动。
但女孩对此的反应,在意外之外却让他更加感到不安,一种模糊的感觉告诉他,他与那个女孩构建了一种新的联系,而那种关系性的未来将是“异常”的。
说是“急流勇退”不过是在自欺欺人,莱娅清楚,他那天的反应只能说是“落荒而逃”一般铩羽而归。
莱娅随手翻阅着书柜原本主人喜欢的书籍,除了几本通俗小说大都是一些复杂的书籍--那种大学里的文化人们才会喜欢的类型。
诸如什么契约论,论众合国,乌托邦...看着书名都让他感到厌倦--在他过去的生活中,一向讨厌这些假大空的文字。
虽然他发现自己居然可以顺畅的理解那些西洋文书籍,但也不代表对能看懂的内容就会感兴趣。
然而除了房间的书籍,莱娅也并没有太多其他的选项可以选择,在这个显然没有多少科技和工业化的世界,即使是这样的贵族小姐看来也并没有太多娱乐活动。
客厅中那台白色漆面的钢琴稍微吸引着莱娅的心思。在他小时候,放学路上新住宅楼中传来的钢琴声让幼小的他时常感到羡慕。
后来一段时间,厂区宿舍楼里某一家的幸运女孩,她的父亲和工友们用一些废弃工业材料拼凑出了一架廉价的“野钢琴”,孩子们时常会聚集到女孩的家旁,有时会有幸能够分享钢琴,按几个黑白琴键的体验。
但突然某一天,那家的女孩和母亲不见了,据说是去南边过上了“更好的生活”,那位落单的父亲不久之后据说赔光了积蓄,出售了宿舍,“野钢琴”也不知道消失去了哪里。
终于在一个旁边无人打扰的下午,莱娅如同窃贼一般小心地来到了白色钢琴前。
莱娅触摸那光滑的琴面,打开琴盖,揭开丝质的琴布,所见黑白分明的琴键一尘不染。
比起那粗糙的“野孩子”精致得多,大概比那些琴行中的钢琴还要精致美丽百倍。
依次按下琴键,“音准”,仿佛他本来就熟悉这个概念,莱娅确信钢琴的音准也是精确无误。
琴键回收动作流畅,没有廉价钢琴常有的毛病,更是远远好过那台野钢琴。
虽然想要弹奏一些什么,但莱娅没有学过钢琴,只是侥幸的体验过,了解这些琴键大概会发出怎样的声音,双手的合奏则更加办不到了。
“那么..就随便试一下那个吧”
do.do.sol.sol.la.la.Sol.fa.fa.mi.mi.re.re.do...
回忆着那段熟悉的旋律,从一开始食指按下一个一个的白键,再到不知不觉间开始的五指连贯的演奏,以至于在第三次重复这段旋律时,莱娅的左手悄悄放在了琴面上,随着右手的旋律交替演奏。
陌生仿佛只是错觉,琴键的触感与随之奏响的旋律让莱娅感到安心而熟悉,在第十次旋律时,她甚至开始自发为旋律增添变奏。
音乐流淌在金色夕阳照耀的房间,不远处女仆悄悄投来的视线与轻笑声也不再让她烦躁,她在钢琴琴声中忘记了自己,又仿佛想起了自己,暧昧不明的情感随着琴声融化在大气中。
她几乎想要沉浸在其中,忘却一切烦恼,一切多余的杂质,她只要放弃灵魂中顽固的抵抗与怀疑,一定也能喜爱上这样平凡的生活。
衣食无忧,爱好能够轻易得到满足,被环绕身旁的人尊敬喜爱,这座公馆便是一座狭小却有着确实幸福的小小乐园。
不去做原先的她会做的那些多余的事,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也就会是无害与无关的。
因为有着那位严厉却可靠父亲的保护,她大概能够过上这个世界普遍意义的幸福生活。
但是不协调的刺耳音符打断了连贯的旋律,她在最高八度的音符区间,过于用力的指法让指尖产生了轻度的扭伤。
他突然回想了起来,这个不良习惯的来源。
那架野钢琴,在不常用的最高八度和最低八度区间,也许是因为制作过程的潦草,也许是因为很少会用到那一部分琴键造成的自然老化,如果不用很重的力气弹下去,就只会发出细微的嗡嗡声响。
他错误的采取了记忆中的习惯,但这副新琴键并没有这样的缺陷。
他并非这台精致钢琴的演奏着,他也并非这双手蕴含演奏技艺的主人。
只是借来的,不,并非是借用钢琴正当演奏的少年,而是悄悄在夜晚翻窗进入琴行,偷偷演奏壮观的三角钢琴的窃贼。
在一瞬间,产生了自己是这造物主人的错觉。
以一个刺耳的和弦结束了演奏,虽然用力但还是在最后收力地合上了琴盖,无视了周围的视线,莱娅快步上楼回到了房间,合上了房门。
即使屏息用力,也全然没有可以用某双不可见的手揭开这层画皮的感觉,脱离似乎只是他的妄想。
囚笼,他被囚禁于此。
他是犯罪的囚犯,而非超然国度的主人,他终于认清了自己如今的处境。
进而,第一次完全因灵魂本身的意愿,莱娅流下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