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宫，旧时国王的行宫之一，如今成为了共和国首都卫队的军营。
乡野村夫与破落市民组成的军队在国王的花园中无礼地奔跑操练，军靴一朵朵碾碎了花圃中幸存的珍贵花卉；军官们在行宫中喝着粗酒玩着骰子游戏，将高贵的行宫变成了街市随处可见庸俗的地下赌场。
曾被视为神圣而绝对的王权被以最轻蔑的方式践踏，这粗野的绘画正是共和国精神的侧影。
莱娅看到这样的景象，也便不奇怪为什么报纸上保王派的乡绅总是在怒斥共和国的野蛮，拥护国王的遗民会唾弃共和国军人毫无荣耀可言。
自那位呼吁“美德”的领袖被送上了断头台后，“美德”便成为了雾月政府的眼中钉。
花样百出的泼脏水活动，玷污了那位领袖的声誉，也让他所塑造的公民道德对社会的规范被彻底损坏。
即使新掌权的“牧月党”——推翻雾月政府各方势力的统称，致力于重塑被刻意损坏的社会道德，恢复秩序；但他们需要处理的经济、政治问题已经让他们不堪重负，实在抽不出力量在一片混乱的珐兰克城重塑“美德”。
留着八角胡子的守卫，视线在信封与莱娅的脸庞间游走，最后似乎决心放弃了不必要的思考，允许莱娅进入军营。
即使莱娅将长发束起，放入了军帽中，换上了一身国民卫队的制服。
在守卫眼中，穿着崭新军队制服，步伐却显然未经过训练，面容幼稚的莱娅，看起来就像是不知道哪个贵族家的小公子来军营胡闹。
但信封上代表卫戍部队长官的印章却只能打消了守卫的怀疑。
莱娅进入花园，尽力以大步的姿态行走，尽管依然吸引来了一些视线，却没有再引来那样明显的怀疑。
即使行宫内弥漫着烟酒的气息，但那昔日精致的壁纸绘画并未褪色，大理石地板在莱娅的脚步下发出清脆的声响，如同历史的回声仍未消散。
旧国王的卧室成为了新军官的办公室，在礼貌性地敲门后，莱娅推开了房门。
戴着白色假发的军官正在桌前处理文书，在稍微抬头确认了来者后，再度沉浸于自身的工作。
“格拉娜少尉，请坐吧。长官已经预先告知了您的到来。”
接过莱娅手中的信封，军官推了推金丝框边的单片眼睛，确认内容后将其折叠放在了文件组成的集合中。
“您想要加入国民卫队，是说比起军官的培训，您想要参加的是士兵的训练，是这样吗？”
无需多言，莱娅回以肯定。
“我了解了，玫瑰园正在进行补员卫队士兵的培训，作为见习军官您可以参加他们的训练活动。”
军官将另一份签署好的证件交给了莱娅，便不再关注她的去留，只是继续处理他手中的工作。
向军官行礼告别，莱娅离开了带有某种阴郁气息，仿佛游荡着亡者的房间。
追随着间断的整齐枪声，并没有走太多弯路，莱娅找到了新兵的训练场所。
迈着一致步伐的士兵以阵列的姿态前行，整齐划一的步伐让他们的行进展示出无形的压力，随着军官的号令，阵列瞬间止步，随着进一步号令，士兵们将背包的长枪取下，用杆状的物品插入枪口上下摇晃，然后将长杆取出，装填圆形的弹药。
“放！”
随着号令，第一排士兵一齐发射，整齐而猛烈的火药声响后，士兵们迅速后撤一步，将射击位置让出。
“放！”
第二排士兵大步向前补上空位，再一次的火药轰鸣，如法炮制的后撤将射击位置再次让出。
第三排士兵重复了前两排士兵的行动，但在其退却后，第一排士兵再度回到了射击位置。
“放！”
三列士兵在大约两分钟的时间内完成了三轮齐射，教官满意的笑容证明了这些新兵表现得不错。
莱娅观察着他们手中的武器。
火枪，她认识这些武器；但和他所知道的枪支相比，即使是博物馆中的陈列也比这些火枪先进很多。
但使用着这样古老的火器，线列射击的士兵却拥有着似乎不逊色于未来军队的压迫感。
莱娅没有对他们傲慢以待的理由，毕竟他从未有过掌握真正火器的机会。
当莱娅将证明递给军官时，她收获了和守卫相似的怀疑目光。
“少尉，我只会将您当做普通的士兵训练。”
“是的，请您指导！”
从话语中感到了眼前青年的决心，军官叫来第一列的一名士兵，年轻的士兵长有一副因长期日晒形成的褐色面孔。
他将手中仍然有些发热的枪支递给了莱娅，并未关注莱娅的外貌。
教官指示士兵作为辅助，指导莱娅的操练。
携枪姿势，装卸枪支，清理枪膛，弹药装载，持枪姿势，以及必要的弹道预测；在军官的亲自示范，士兵的纠正下，莱娅依次规范了动作。
手中陌生的枪身，也变得不再那样沉重而难以掌控；缓慢的动作在一次次重复中加速，最终莱娅得以在一分钟以内完成射击的前置准备活动。
他在过去看过不少战争的电影，老电影中对于战士较为精准的细节描写，总归让他有着照猫画虎的基础；莱娅在刚才则亲自见证了卫队的作战方式，亲身所见的记忆也远远没有冷却。
军官展示出不置可否的态度，但一度紧皱的眉头变得稍许放松；年轻的士兵则以明显的友好态度表达了对莱娅学习成果的肯定。
当莱娅的手指扣在扳机之上，尽管面对的标靶仅仅是一块木板。
但她知道，这支枪口以后将对准的目标不会是单纯的死物；兵器本就是以杀人的方式，保护其使用者的人类造物。
火药轰鸣。
仿佛不允许她继续走神，在军官的命令催促之下，莱娅后撤进行枪膛的清理，随后再一次装填，走上前方。
“太慢！”
循环往复，直至七发弹药用尽，军官才示意莱娅可以停下。
“共和国能够在在十五天训练出一名火枪手，而一名火枪手足以击杀一名训练两三年之久的贵族骑士，这就是共和国的军队何以战胜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同盟军队。”
“而在线列步兵的对峙中，共和国的士兵优势在于他们行动更加迅速，更加士气高昂，更加坚定，因为他们明确自己为何而战。
同样的火枪部队，共和国的士兵相较于王公贵族驱使的农奴士兵拥有着更为强大的单体战力，而线列训练则是努力让我们的士兵战力实现有效的加总。”
“士兵在扣动扳机时不需要犹豫，而你在这方面的表现只是差强人意。”
莱娅倾听并接受了军官的训导，“不需要犹豫”则是最为明确的利刃，刺破了她动作中犹豫的根源。
“但是在放下枪后，士兵和军官都有权思考他们的行动；因为共和国的军队服务于自由人而非暴君的意志。”
不犹豫不思考对于士兵来说一定是更加轻松的选择，思考会让他们勇敢，却也会让他们动摇；会让他们坚定，也会让他们犹豫。
当士兵完全服从长官的意志时，他们便将责任全部交于上级，大幅轻松于采取自决的行动。
莱娅从军官的话语中，补完了没有说出口的另一半表述。
他欣赏军官没有说出口的冷酷与现实，但她愿意信任在实用之上军官展现的理想与感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