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卡洛先生，想要达成第四梦的解，您必须阻止你的朋友，选择虚拟，这是第一前提。
第二，必须使他活着，生物学意义上的活着。”
…………
——
第四梦
part1.必死者
恢复意识后，我刚走出自己的房间，一个健硕的身影便占据了我的视野，我并不意外这件事。
这天发生的一切我都知晓，这个看似高大的壮汉，我的朋友，康，早已经无法忍受这份孤寂了。
沉默中，康首先开口了，他的神色看起来稍有些窘迫。
“卡洛，之前储备的高度酒我已经喝光了，不知道你这边还有多少，如果剩余的还算多得话，能让我蹭些吗？”
他谨慎的观察着我的神色，慢条斯理地说道，整个人的反应与他的外表似乎完全不符。
“我这边还剩些，大概是因为平时不怎么喝酒，比起酒精，我更喜欢咖啡和烟草些。”
“对了，康，你知道今天是几月几号吗？如果可以的话，最好精确到小时。”
“突然问时间做什么？”
“没别的意思，就是不知道而已。”
“哦，这样啊，现在是四月二十九日。”
我打开悬挂在墙上的柜子，拿出来八瓶不算沉的酒，一一递到了康的怀里。
看着怀里的酒，康忽然陷入了沉默，接着对我道了声谢谢，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嘴角不受控制的微微上扬，本来沉闷着的脸上也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
凌晨了，我拉开自己房间的大门，迈步走了出去。
黑夜下，太阳早已经不见了踪影，月亮在今夜也不显得圆浑，我那敞开的房间里还能看到些台灯的微弱光亮。
我伸手握住了房间大门的握把，连续大敲了几下门，确认后，便拿出钥匙，慢慢扭动了起来。
门开了，我迅速进入了房间，第一眼便看到客厅里睡着的康，他的嘴角边还留着些口水和酒的混合物，手里紧紧抱着一个头盔。
见状，我松了一口气，缓缓移动到康的身旁，慢慢从他怀里拿出了那个头盔，那是虚拟网络链接器和意识上传器。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我轻轻抚摸着怀里的头盔，凹凸不平的质感让我觉得这一切都有些虚幻，即便这个世界本身就是虚幻的。
我从卧室的柜子里拿出了自己的“头盔”，将它们拿在手中，我忽然感觉到一股愤怒从心中狂涌出来。
我将它们朝着地面摔了下去，用脚不带停歇地踩踏起来。
那时，我完全感觉不到脚边传来的痛感，只觉得畅快极了。
发泄完后，我便将它们从窗户上扔了下去，不见了踪影。
——
第二天中午，大概是由于昨天睡得晚的原因，这时我也才刚刚起来。
过了一会，我敲响了康房间的大门，没有得到回应。
又过了会，我再次敲响了门，也没有得到回应。
……
这时，我才反应过来，出事了。
掏出钥匙，我轰然推开了门，审视着四周，想要第一时间找到康的身影，我很快便查遍了所有房间，可却没有找到他的痕迹。
直到，离去前，我看到了开着的窗户，里面的铁棒消失不见，我向下极目望去，在望远镜的辅助下，这才发现了数摊干涸的血迹和那早已不成人样的尸体。
他自杀了…
从中反应过来后，我冲到尸体跟前，脑袋裂成了数瓣，手扭曲的不成样子，周围留着几摊血迹。
我的手止不住的颤抖着。
傍晚了，我用了几小时的时间收拾好了康的遗体，因为没有条件，我只得把他拉回了他的房间里，未来的话，准备找个地儿把他埋了，立个碑，如果有机会的话。
在客厅的沙发夹缝里，不出我意外的，我发现了他留下的信，内容和现实的那封基本一样，但也有些区别。
“卡洛先生，这里我大概也就不用提我醒之前事，这里可没别的人了，只剩下我们俩了。
我实在是抗不住了，这当然不只是孤寂感的原因，大概还有些其它原因吧，我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些什么，一个个细数也实在没什么意义。
好了，就说到这。
再见，卡洛先生，祝您好运。”
我细细咀嚼着这些文字，恍然若失，仿佛失了魂似的。
又一次，我目中的世界逝去了，像破碎的镜子一样。
第一次结束了。
——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直到现在，我已经历经一百零八次了，可每次的结局都一样，无论我用何种方法，哪种手段，只要阻止了康前往虚拟，得到的结果，必定是：
死亡。
这似乎是我一个，我永远都跳不出的轮回。
我好累。
——
第一百零九次
又一次，我睁开了双眼，这些场景我已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门又被敲响了，我面无表情的上前拉开门 ，康浑厚的声音从耳边飘过，我熟练的打开旁边的柜子，将酒递给了他
……
又一次，康选择了死亡，即使我去除了几乎所有因素也一样。
第一百一十次
还是一样，还是同往常一样…
第一百一十一次
还是如此…
第一百一十二次
还是如此啊…
第一百一十三次
已经不必再想了，还是如此…
……
………
第一千七百二十四次
……
——
part2.真实
我也不知道这是多少次了，这已经不重要了。
又是熟悉的场景，又是熟悉的敲门声，没等康说完话，我面无表情的打开柜子，将酒一一递在他的手中。
接着，我在他的面前倒下了，头颅撞击瓷砖的声响还回荡着，我倒也并没有感觉到疼痛。
因为，在撞到这地面之前，我便沉沉睡去了。
我好累、好累，想要多睡会儿。
康似乎是被吓着了，刚走出房门的他目睹了我的倒下，怀里紧抱着的酒瓶摔到了地面上，碎掉的玻璃和流淌的酒水浸污了干净的瓷砖。
恍惚中，他到了我跟前，拖着我的肩膀，扶起了我，轻轻将我放在了沙发上。
醒来后，我第一眼便看到了康，他正盘坐在我的前面。
我觉得自己该是有话要说的，可却说不出来一句话，全都像是卡在了喉咙里。
像是看出了我的现状，康刻意拉长了自己的声线并缓缓说道：“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现在也就剩我们俩了。你能倾诉的对象也就只剩我了。”
我保持了许久的沉默，像是有种无形的力量在阻止我开口。
忽然，泪水模糊了视线，我带着质问的语气，声嘶力竭地吼道：
“为什么你在这儿总是去选择死亡！为什么你现实中要选择虚拟！为什么！”
“我只想知道，你，难道也同她一样，选择了放弃抵抗吗？！”
康似乎被我吼叫吓住了。
良久，他反应过来，惊疑地说道：“等等，卡洛你说现实？难道这里已经是你的虚拟现实？而我则是一串数据？被你构造出来的数据？”
这时，我仍然沉浸在之前的怒吼声中。
康又重复了几遍之前的话，我的大脑也总算转过来了。
犹豫了几秒后，我缓缓说道：“这里，跟虚拟现实大概差不多吧，不过从本质上来讲，应该是我的梦，至少目前我了解到的是这个。”
“等等，梦？你的梦？这有点儿…”
“至于现实，我想现在康你也明白了。”
“嗯，了解，这还真是，不可思议啊。”
康似乎很快就接受了自己只是梦中角色的事实，他看起来同知道以前没什么变化。
接着，康又说道：“卡洛，我确实有沉浸虚拟的意图，这十年来，我实在是扛不住了，可你的那句选择死亡又是什么呢？”
我将之前的经历一五一十的道出来了。
他恍然大悟，带着些难以喻言的悲伤和与之不符的笑声。
“这样啊，那也确实，如果没有了虚拟这个选项，我确实很大概率会选择死亡，那可比这里好多了。”
我的整个身体歪斜着，泪水一滴一滴的落到沙发上。
“好了好了，卡洛先生，别哭了，我们出去走走可好？”，康顿了顿，慢慢说道。
我突然直起身子，把头转了过去，不去正眼瞧他。
“不说，我就当你同意了。”
说着，他便把我从房间里拽了出去。
见状，我也就不再选择抵抗了，我们下了楼梯，到了街道上。
此时，时间已经逐渐步入了黄昏。
“所以，就这样对吧。”
“是的，在我失去意识前，他说首先要保证你不去选择虚拟，第二要保证你活着，嗯，生物学意义上的活着。”
身后的大楼离我们越来越远，太阳向着西边逐渐消逝，月亮的影子在天边若隐若现。
“卡洛先生，你所纠结到底是什么呢？”
“解开这个梦，康。”
“为什么要解开呢？”
“我，我不知道。”
“那不就得了，你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解开，那干嘛要去追求呢？或者说，为什么不试着，放下。”
“可是，按照他的说法，我首先必须保证你不去沉浸虚拟。”
“哈哈，如果你是这样认为的，那么，卡洛先生，试着忘掉这些条件吧。”
……
“所以，就说好了，我再陪你几天吧，直到，我实在不想待的那天”
“………”，我沉默不语。
——
十七天后，康终究还是选择了去往虚拟世界，这次我没有选择制止。
我缓缓合上双眼，静静等待下一次的轮回。
直到睁开双眼时，我看到了——无处不在的白色光芒。
我再次回到了那个平原。
拉开屋门，我惊奇地发现，这里似乎再也看不到其它色彩了，无穷无尽的平原好似被占满了，我的目中尽是纯白。
那个光影出现了，他就盘坐在我的前面。
目视着他，我用质问的语气说道：“你，好像骗了我。”
“我可没有骗你，卡洛先生。”
“那为什么呢？”
“不不不，卡洛先生，您应该知道的是，第一前提≠首要前提，它们俩可完全不同”，他浅笑着说道。
“你……”
“哦，对了。还有一点，您可能对生物学意义上的活着有误解，在我的标准里，死亡是意识活动的停止，而非大脑的死亡。”
我酝酿出的话被卡死在了喉咙里
“那么，卡洛先生，接下来，您又要如何破开这个第五梦呢？”
“当然是，让你去死！”
“哦？你要杀死你自己？这玩笑可不好。”
“我不需要让你从物理上彻底消失，按照你对生物学死亡的标准来看。接下来，你迎来的，将是意识的死亡。”
“你要干什么？！卡洛！”
“当然是，让你与我的距离，无限遥远。”
——
在我和他的分界线上，地表裂开了，我在向后退却，他也在向后退却，只不过方向不同。
目视着那正在扩张的峡谷，我耳边终于传来了那玻璃碎裂的声音，一切结束了。
——
小屋中，银色的机器人在床边守候着，我缓缓睁开了双眼。
突然，太阳的光芒斜射进了屋中，我正要睁开的眸子刚好被正面照射到了，不由得缓缓合拢住，但这也没有阻止我多久，几秒后，我总算是缓过去了。
——
海边的沙滩上，沙沙的风声拂过我的全身，为我带来些不曾有过的轻松感。
落日的余晖下，被海水浸透的沙子抚摸着我的脚踝。
“我睡了有多久了？”
“卡洛先生，78小时56分57秒。”
“那确实挺久的啊。”，我感慨到。
“银，收拾收拾，我们该回家了。”
我抬起头，目视着天空尽头的那片红色的火烧云。
“哦，对了，差点还忘了这个 。”
我从银的手中拿到了那个浅灰色的头盔，用粗糙的大掌摩擦着它的表壳，嘴角不由得勾勒出些许笑容。
“那么，接下来，你就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吧！”
做完这一切后，我感觉到自己的手臂似乎有些脱力，不过那根本不重要了。
我放声肆意的大笑起来，夹杂着泪水和汗水。
——
回家的路上，我和机器人缓步走在城市的街道上。
这时，我才发现咖啡馆的木制招牌还镶在墙面上，轻笑了一声，我上前轻轻抚摸了它几下，眼眸中尽是怀念。
终于，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芒从西边斜射过来，给城市裹上了一层金黄色的糖浆，街道两旁路灯的影子拉的老长老长…
——
“银，选个日子我们离开这座城市吧，我已经40多岁了，既然不去选择虚拟，那就用余生好好享受这个世界吧。”
“好的，卡洛先生。”
“我要用我剩下的日子去那些我还没去过的地方。”
……
“直到死亡的前夕，我才会选择停下我的旅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