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在死亡前静止。
——
今年的冬季透出骨子里的寒冷，我不得不为自己加上
了数层的棉衣。
窝在家里，我的身躯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显得消瘦了起来。
傍晚时分，我躺在硬木做的床上，很快便入眠了。
——
自从回来后，我便睡得一天比一天早，起得也一天比一天早。
我越来越喜欢站在高处眺望远方，哪怕我那浑浊的双眼，其实什么也看不到。
——
星期二的清晨，雾很大，我早早便起来了。
闭着双眼，我的意识沉入了纯白色的空间。
早些年前看不到尽头的峡谷这时已快要弥合上了，我静静等待着这宿命中的时刻。
地面上最后一道裂缝抚平了。
我从这里再也看不到丝毫的缝隙了，两片被分割的天地如今链接成了一块儿，从今以后，不分彼此。
我直视着前方的人影，嘴角勾起了微笑，迈着轻快的步伐，没有丝毫防备。
我注视着“我”
“我”同样注视着我
——
“我们终于再见了，卡洛先生”，他轻声说道。
“是许久未见了，一别多年。”，我挥了挥手，将人影包裹住的纯白色光芒便消失一空，露出了那与我一模一样的容颜。
两对眼睛在半空中对视着，那似是无处不在的光芒环绕于我们的身边。
我上前一步，洒脱一笑，
“我知晓你想要什么，我相信你和你的选择，这具身躯交予你了，包括我，也交予你了。”
他似乎有些错愕。
我哈哈大笑，摇了摇头，开口说道：
“不要疑惑了，来拿你想要的东西吧。”
交接的仪式在瞬息间完成了。
——
我感受着这个陌生而熟悉的世界，活动了几下关节，熟悉着身体。
银白色的机器人仍然在床边守候，一如往昔。
“走吧，银，我们去干一件事。”
“什么事，先生？”，机械音响彻在我的耳边。
我微微一愣，正张开要说些什么的嘴，不由得缓缓缓合上了。
停顿了几秒钟后，我恍然大悟，左眼的深处透出些哀伤。
“为我挖墓，造棺材，铸墓碑”
沉默中，寒风似乎更冷冽了些。
——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和银亲手挖掘了一大块土地，用木头造了一口不大的棺材，收拾了我剩下的那些物件，用石头为我做了墓碑。
——
深夜，在雨声中，我和机器人走在那座熟悉的街道上，互相交流着。
“银，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卡洛先生，现在是公元2211年，6月1日，22时23分，31秒”
“了解，谢谢了，银”
“我的荣幸，先生。”
之后，一阵沉默中，我们回到了家里。
——
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时日无多了，身体愈发虚弱，知觉越来越少，眼睛浑浊不堪，意识越来越沉重。
我知道，自己在滑向死亡。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想着这些，我的心沉入了那片纯白色的空间，
我艰难地抬起头来，这里依然闪烁着那无处不在的白光。
我缓步走向小屋，握住门把手，然后，咔嚓、咔嚓、咔嚓的声音响彻了空间。
不出意料的，我看到了里面，微笑着的“我”。
我和他迈着一致的步伐。
到了一定距离后，我伸出了布满着老茧的手。
他顿了顿，同样伸出了手，搭在了我的手上。
接着，两只手猛地交握在一起。
一阵猛烈的吸力突兀地出现，两人在这瞬息后融为了一体。
——
恍惚间，我从床上惊醒了，只觉得自己的意识混混沌沌的，但却可以清晰的思考，
下一个瞬间，我的脑中似乎有灵光在闪烁，
我，看到了一个又一个的“我”。
上一秒的我，上个月前的我，上年的我，刚出生时的我……无穷而又无尽的我。
迷茫中，我抓起旁边的拐杖，颤颤巍巍的站立了起来。
数分钟后，我回过神来，轻轻抚去了衣服上的灰尘，便与银一同前往了我将来的墓葬地。
走出门外，我抬起头，任由雨水滴落到自己的双眼和脸颊上。
——
大雨仍下着，天空灰蒙蒙的，许多天来一直如此。
我高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低着头，注视着机器人刚在石碑上雕刻上去的文字，便点了点头，满意地合上了双眼。
——
我听见了许多许多的声音，有风声，有水滴溅落声，有我呼吸的声音，有更多更多无法描述的声音……
它们先是变得无限大，接着又在我耳中显得无限小。
下一个瞬间，我从目中、从脑中、从水中、从发丝中，从一切乃至所有中，“看”见了无处不至的白色光芒。
我大笑着，迎向了死亡。
——
卡洛高坐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向下掉落，立在旁边的机器人伸手捧着他到了土坑中。
她移步走向土中的棺材，庞大的身躯缓缓下移，轻轻将我放了进去，抚摸了几下额头，便盖上木制的棺材板。
她又花费许久的时间埋上了土，立上了碑，放上了衣物，便拖着庞大的身躯离去了。
——
下了许多天的雨停了。
凸出的山包上，一座石碑与土的夹缝中，新生的嫩芽贪婪的汲取着养分，骄傲地挺立着它那尚显幼嫩的身躯。
